玉熙宮外的朔風卷著碎冰碴子抽打著窗欞,內閣值房內的銅爐卻烘得人脊背發燙。
今日內閣當值的乃是首輔嚴嵩。
往日多是嚴世蕃代父坐堂,今日卻罕見地由嚴嵩親自值守。
“爹!”嚴世蕃推門而入,貂裘大氅挾進股寒氣。他反手關上門,解開大氅,然後問道:
“聖旨可下來了?皇上真的要讓杜延霖做巡鹽禦史?”
“還沒有旨意,”嚴嵩懸腕的朱筆在奏本上洇出個紅點,眼皮都未抬,“聖心實在難測,沒有聖旨之前一切都還有變數。”
嚴嵩的話音剛落,值房朱漆大門突然再次被推開,掌印太監黃錦拿著封奏疏就走了進來。
“有旨意?”嚴嵩被嚴世蕃攙扶著站起身來。
“是口諭,閣老站著聽就行。”黃錦朝嚴嵩微微欠身,遞過手上的奏疏:
“這是昨天的內閣提交的賑災票擬,皇上已經批了。除了巡鹽禦史的人選,其他都按內閣所議,請六部遵照執行。”
“至於巡鹽禦史——”黃錦說到這裡頓了頓,然後才說道:
“皇上已經下旨讓杜延霖總理鹽政。”
“聖旨是怎麼說的?”站在一邊的嚴世蕃忍不住開口問道。
“咳咳,”黃錦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背道:
“上諭:都察院河南道監察禦史杜延霖,世受國恩,職司風憲。乃敢肆呈悖逆之言,謗訕君上,此等狂悖之行,依律當處以極刑,淩遲處死,以儆效尤。”
說到此處,爐火突然爆出火星,劈啪作響。黃錦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虛汗,繼續背道:
“然朕仰體上天好生之德,念其猶有報國之心,特施法外之恩。”
“著即開複原職,暫理兩淮、兩浙、長蘆、河東四鹽運司鹽政。限百日之內,厘清曆年積欠鹽課,籌運糧食二百萬石解至陝西太倉。”
“若能克期竣事,準將功折罪;倘或逾限未成,著北鎮撫司差緹騎鎖拿進京,付三法司嚴審定讞,午門外明正典刑,決不待時。”
“爾其凜之!慎之!勿謂言之不預也!”
“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皇上如天之仁。”儘管心裡對嘉靖沒有同意讓鄢懋卿做巡鹽禦史有萬分不滿,嚴嵩還是開口說了句諛詞,然後接過奏本:
“煩請公公回去複旨,臣等謹遵聖諭。”
黃錦執禮如儀地側身避過嚴嵩虛禮:“元輔殫精竭慮,我這就回稟皇上。”
說罷倒退三步方轉身離去。
“爹,”待黃錦走遠後,嚴世蕃振了振袖子,壓低聲音道:
“果真讓杜延霖做了巡鹽禦史?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啊!”嚴嵩輕歎一聲,倚回到太師椅上:
“早前聖意要殺,我就順皇上的心意添一把柴火。可是現在...皇上居然讓他做了巡鹽禦史,讓這等狂生巡鹽,怕不是懸利劍於你我頭頂了...”
說到這,嚴嵩拿起茶盞,抿了口茶,不說話了。
“利劍?”嚴世蕃冷哼一聲,來回踱起了步子:
“爹,你這是抬舉他了。一個小小七品禦史,充其量就是茅坑裡的又臭又硬的石頭——不過搬起來棘手一些罷了!”
“不管怎麼樣,必須儘快吩咐下去,”嚴嵩將手中茶盞往紫檀案上重重一頓:
“這段時間讓鹽司的那些人都收斂一些,賬該抹平抹平,彆到時候讓杜延霖揪住了尾巴!”
“是這個理,”嚴世蕃停止了踱步,一甩袖子:
“我再找個機會讓人試他一試,若是他識相的話就算了,他不識抬舉,我讓他這次巡鹽連一粒粟米都見不著!”
......
北鎮撫司的朱漆銅釘大門在身後重重闔上,碾碎了杜延霖最後一絲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