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和頌眯眼看了看茅草屋內升騰的鹽霧,嗤笑道:“大過年的還熬鹽,倒像是給閻王爺準備的節敬。”
說著,何和頌一甩袖子,說道:
“奉都察院杜禦史令追繳鹽課!張灶九是你的兒子吧?”
“張灶九”是灶丁的編號,它正是屬於張老三兒子的,兩年前倭寇劫掠揚州城郊,張灶九夫妻被倭寇擄走,隨後下落不明。
由於最後隻找到了張灶九媳婦的屍首,因此鹽運司最終認定張灶九屬於逃灶。
“是...”張老三下意識地回答道。
“是就對了!”說著,何和頌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翻開第一頁,然後念道:
“張灶九,嘉靖三十二年兩淮鹽運司富安鹽場逃灶,至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累計積欠正鹽六引!按大明律,逃灶積欠鹽課當向灶戶餘丁追繳!”
“大老爺明鑒,我兒早死在了倭寇的刀口下......並非逃灶啊....”
老人顫巍巍從懷中摸出一塊寫著“張灶九”的腰牌,卻被何和頌一腳踹翻在地。
“你說不是逃灶就不是逃灶?”何和頌嘖嘖笑道:
“魚鱗冊明明記載你兒子就是逃灶,當著本官的麵還敢信口雌黃?”
話音剛落,牆角破棉被裡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嗆咳。
一位老婦人掙紮著滾落床板,枯瘦手指摳著地麵鹽晶爬向何和頌:“求老爺寬限......咳咳......開春......”
話未說完,喉頭湧出的黑血已染透胸前補丁。
何和頌皺眉後退兩步,不為所動:“六引鹽折鹽課六兩,沒有現銀便拿糧食抵。”
說著,何和頌一招手,兩名差役立刻去掀米筐。
米筐中僅有半筐糙米。
“帶走!”
“不要啊!”
癱坐在地上的張老三聞言突然像野獸般撲向米筐,但卻被兩把鐵尺重重敲在腿彎。
張老三猛地撲倒在地。
老人無助地捶地,渾濁的老眼緊緊盯著那半筐糙米:
“我兒欠的鹽,小老兒明年一定補上,但這米是小老兒一家子今年過冬的糧食啊!小老兒的孫女今年才七歲啊,還望幾位老爺開恩呐!”
何和頌冷笑一聲,大氅掃過臘梅的小臉:“六兩銀子,拿你孫女兒來抵都還差的遠。”
說著,何和頌一揮手,兩名差役便開始在草棚裡大肆收刮。
按照何和頌提前的囑咐,草棚內稍微值點錢的東西都被二人搜刮走了。
當那兩名差役扯走婦人身上最後的半片棉絮時,張老三乾癟胸腔裡突然爆出困獸般的嘶鳴,他布滿鹽繭的手揣起手邊的竹扒,就朝何和頌撲了過去。
“反了!”何和頌尖聲厲喝,一腳踹向張老三的胸膛。
老人就如同一隻破敗木偶一般倒飛了出去,後背狠狠地撞在了灶台之上。
昏迷前老人最後望了眼灶台旁蜷縮著的臘梅——
原來倭寇的刀和鹽吏的尺沒有任何不同,他們同樣都是閻王爺的勾魂筆。
遠處,揚州城內的鞭炮聲更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