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法這種司禮監出身的頂尖權宦,最擅揣度人心,然而此刻,他盯著杜延霖那張年輕而“坦然”的笑臉,竟第一次生出一種窺探不透的無力感!
恍惚間,他甚至有種錯覺——
眼前這毛頭小子的心思,竟比龍椅上那位心思莫測的九五之尊,還要難以捉摸!
但呂法終究是呂法,那絲恍惚瞬間被現實碾碎。他心如明鏡:
這小子,要麼是真的揣著驚天密旨,要麼就是在玩一場驚天豪賭!
而這場賭局——
杜延霖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以肆無忌憚地押上全部身家。
但他呂法不同!
他坐鎮留都,權勢熏天,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呂法…不敢賭!也賭不起!
“嗬……”一聲低沉而短促的輕笑從呂法喉間溢出。
隨即,這笑聲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刮得所有人心裡發毛。
他甚至還輕輕拍了兩下手掌,仿佛是在欣賞一出好戲。
“好!好一個‘肅貪之本義’!”呂法止住那瘮人的笑聲,聲音裡帶著一種奇異的、強壓下去的讚歎:
“好一個‘臣工本分’!”
他向前微傾了半分身子,渾濁的眼睛死死鎖住杜延霖的雙眼,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洞穿:
“咱家在宮裡宮外幾十年,今兒個……才算真開了眼界!杜秉憲……”
他刻意拖長了調子,將那稱呼咬得極重,字字如錘:
“年紀輕輕,竟有這般通透的‘覺悟’!難怪!難怪能入得了…天家的法眼!”
他將“覺悟”二字咬得極重,充滿了深意。
隨即,呂法猛地轉身!猩紅的蟒袍下擺旋開一圈冰冷的弧度,整個人氣勢陡變。
他麵向噤若寒蟬的官員、兵丁和驚魂甫定的百姓,剛才那點刻意的“歎服”一掃而空,聲音洪亮如撞洪鐘,帶著司禮監大璫不容置疑的裁決權威:
“楊製台!諸位!杜秉憲奉旨巡鹽,行的是‘廓清玉宇、滌蕩汙濁’之大義!此間大火,焚毀的不僅是賬冊,更是江南鹽政積弊的遮羞布!”
他大手一揮,指向那一片焦黑的廢墟,聲音洪亮,正氣凜然:
“查!必須嚴查!一查到底!無論是誰,膽敢阻撓杜秉憲清查鹽課、追繳贓銀、厘清這‘利源歸途’者,便是與朝廷作對,與聖心相悖!便是…通倭亂國之同黨!”
這番話,如同平地起驚雷!
呂法作為皇權在南京的代表,這番話一說,就等於是用皇權的名分,為杜延霖接下來在南京的一切行動,披上了絕對合法的金甲!
誰敢阻攔,便是謀反!
楊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杜延霖和呂法那一番近乎耳語般的低聲交鋒他自然是沒聽到,但不妨礙他厘清楚目前的局勢!
權勢滔天、原本氣勢洶洶來拿人的呂法,竟被杜延霖三言兩語,硬生生逼得當眾表態支持!
他楊宜宦海浮沉幾十年,鑽營到浙直總督這個位置,在整個大明朝也算一方巨擘。
然而此刻,麵對杜延霖這羚羊掛角般的操作,他心中唯剩駭然——
與這年輕後生相比,自己那點鑽營算計,簡直如同稚童堆沙!
但,這還沒完。
呂法的聲音陡然拔高,看向楊宜:“楊製台!”
楊宜心頭一凜,連忙躬身:“公公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