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瞬間拉近,我能聞到他身上乾淨的、混合著一點點煙草和須後水的氣息。他不說話,隻是抬起手,越過我的肩頭,指向我身後那麵空白的牆。
“畫點乾淨的。”他的聲音低沉,響在我的耳畔,“畫光。”
光?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麵牆空無一物,隻有一片潔淨的白。
“或者,”他的手指移動,緩緩地,指向了窗外那片流淌著燈河的璀璨夜空,“畫那片你不敢跳下去的‘深淵’。”
我的呼吸驟然一滯,心臟像是被他的指尖無形地點中,猛地收縮。
他怎麼會知道?他怎麼知道我站在這裡,看著這片繁華,心裡想的卻是它令人眩暈的高度和距離感?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裡麵沒有探究,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了然。
“王媛,”他叫我的名字,字正腔圓,“你的畫布,不該隻用來承載過去的淤泥。”
“把它擦乾淨。”
他的語氣很淡,卻帶著千鈞之力,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畫點配得上你這間畫室的東西。”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畫室,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門被輕輕帶上。
畫室裡,隻剩下我,和畫架上那幅被他判定為“不合格”的《困獸》,以及他留下的,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話語——
“畫光。”
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胸腔裡那股淤塞的感覺,似乎被他的話撬開了一道縫隙。憤怒?有一點。被否定的不適?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從泥沼裡拔出來的、帶著刺痛感的清醒。
他說得對。
我一直躲在畫室裡,畫的卻依舊是內心的困獸和深淵。我從未真正嘗試,去描繪彆的東西。
我走到畫架前,沉默地看了那幅《困獸》很久。然後,我伸出手,毫不猶豫地將它從畫架上取了下來,卷起,放到了一旁堆積廢稿的角落。
接著,我重新繃好一塊乾淨雪白的畫布。
將它固定在畫架上。
我拿起畫筆,蘸取了調色盤裡最純淨、最明亮的鈦白色混合著一點檸檬黃。
筆尖懸在雪白的畫布上空,微微顫抖。
光,該怎麼畫?
我閉上眼,腦海裡閃過的,卻是他覆在我手背上那滾燙的掌心,是他遞過來的那碗溫熱的粥,是他靠在車邊沉默等待的身影,是他此刻命令我“畫光”時,那雙深邃如夜海、卻仿佛能容納所有星光的眼睛。
我睜開眼,筆尖終於落下。
一道乾淨利落的、帶著決絕意味的亮色,劃破了雪白的畫布。
像黎明前刺破黑暗的第一縷天光。
像他給予我的,那些沉默卻有力的,支撐。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的畫布,將不再一樣。
而那個為我更換了畫布的男人,正站在畫室外,無聲地,成為了我筆下,第一道不敢輕易描繪,卻又無法忽視的——
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