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四樓,除卻零星幾間病房外,隻有幾扇緊閉著的實驗室大門。
李藝率在男孩生前的病房找尋了一圈,卻始終沒有發現熟悉的,閃著類似微弱藍光的搖晃虛影。
具時望猶在她耳邊潑冷水:“都說了,那麼小的孩子未必會……”
“少說這些話了,你這個內心陰暗的家夥。”李藝率將四樓整層找了個遍,打斷了具時望的風涼話。眉眼間不知為何帶上了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焦灼,心裡那股莫名的衝動愈來愈強烈,“我想找到他。”
她的尾音竟下意識帶上幾分哀求:“具時望,我要找到他。”
具時望靜默良久,輕歎一聲。他眉宇間浮起她再熟悉不過的無奈神色,音色中多了些說不明的誘哄意味:“你記得他長什麼樣嗎?”
李藝率愣了愣,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男孩因疾病而格外瘦弱的蒼白小臉,那雙愛笑的、透著靈氣的眼睛。
下一刻視角一閃——
四樓靠近窗台的病房門口,蹲著一個小小的、穿著病房的身影。
……奇怪,剛剛那個地方明明什麼都沒有吧,到底是怎麼突然出現的?
李藝率心中興起一陣轉瞬即逝的茫然,但心神很快又被那孩子占據了去。
“你……還好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在原地躊躇著不肯上前,孩子抬起頭,那雙黝黑的眼睛注視著她,發出了怯生生的聲音。
李藝率這才像是被人喚醒一般,走到男孩身邊,也沒管地上臟不臟,徑直地坐下了:“我很好,你呢?”
男孩:“我、我不知道。”
李藝率:“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磚縫隙,像是在努力用兒童尚且稚嫩的思維努力組織語言:“身體輕飄飄的,好像缺了一塊。但是……並不感到難受……所以、應該算還好吧。”
說著,他又有些苦惱地思索了許久,才有些難為情地支支吾吾道:“我……忘記自己叫什麼了。”
聞言,李藝率下意識地看向具時望,他攤開手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姿態。
李藝率:“為什麼他的脖子上沒有東西。”
她指的是之前在文智慧、金永敷等人身上看到的糾纏著他們靈魂的枷鎖。
具時望:“誰知道呢,或許隻有那些因意外死亡而故去的靈魂,那些在人們看來,對這個世界還會有執念的亡人才會被束縛吧。”
這樣的回答叫李藝率更不解了,“那你呢?”
你明明就不是會因為什麼執念、心願這樣可笑的理由而困囿的性格。
可這樣的你,為什麼還會這樣鮮活地出現在我眼裡?
她問得很含糊,甚至沒有一句像樣的主語,具時望卻像是被透徹地與她分享了同一份默契。他嘴角綻開一如既往的,看上去裝模做樣又極其矜貴的輕笑。
“因為我是為你而生的啊,藝率。”
一個茫然的念頭在腦海中被突然抓緊,模糊地像一團被白霧籠罩的影子,轉瞬便從李藝率手中溜走,卻又莫名讓她生出了不敢再去觸碰的勇氣。
*
李藝率坐著與小男孩聊了很久,話題也很跳脫,沒看完的動畫片,學校,朋友,小動物,所有這座白色墳墓外一點微不足道的話題,大概都能引起他的興趣。
大理石地麵冰冷硬實,擠壓著她瘦弱的皮肉和脊椎,她換了一個姿勢靠在牆上靜靜聆聽,始終沒打斷男孩的好興致。
直到他終於結束花了漫長篇幅闡述完對小狗狗的喜愛後,才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她,“還沒問你喜歡什麼呢。”
李藝率隻是皺皺鼻子,露出一個嫌棄的表情:“我沒那麼喜歡狗。”
“為什麼?!”男孩聽完大為不可置信,“小狗多乖多可愛啊?!”
“如果是對所有人都乖巧可愛的小狗,我不喜歡。”李藝率用手撐著下巴,做出了個類似思索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她的交談對象是一個年僅八歲的男孩靈魂,認真地回答道。
男孩聞言隻是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繼而又將手搭在膝蓋上,歪著頭問:“這樣啊。可是姐姐,我剛才問的明明是,你喜歡些什麼啊。”
李藝率注視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思緒又被拉回了一個小時以前的治療。
樸貞淑問她,是不喜歡嗎?
真奇怪,明明是在問她的喜好,為什麼腦子裡總會閃現出逃避否認的回答呢?
她沉默良久,以往在耳畔始終回蕩著雪花雜音的破舊收音機像是終於接收到了信號,無數個聲音像突然失控的電台留聲般在她的腦海中盤旋喧囂。
——‘我們藝率最驕傲的東西都被打碎了,連一點尊嚴都沒有留下。’
——‘藝率啊,這樣活著真的還算是個人嗎?’
她猛地攥緊手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是啊,現在的她就連忍受煎熬活下去都已經是鼓足勇氣拚儘全力了,還有什麼資格去談論喜好。
——‘抽離痛苦最好的辦法不是逃避,而是鼓起勇氣去擁抱和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