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十幾年後各項娛樂活動逐漸興起的未來,旱冰場會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成為一種懷舊的符號。但在2005年的當下,這裡絕對是千禧年初最具有青春代表性的流行趨勢。
不大的場館彌漫著千禧年特有的科技感,熒光燈管在低矮的吊頂上拚出波浪形軌跡,間歇性閃爍的彩色射燈將地麵染成區塊化的色帶。
場地四周的吸音牆覆蓋著銀灰色泡棉,音響係統循環播放著當時的熱門曲目,電子合成器的旋律與重低音鼓點經過牆麵反射,形成渾濁的聲浪。
滑輪與地麵摩擦的聲響混入音樂節拍,人群的嬉鬨聲此起彼伏,年輕人三五成群地穿梭其中,技術嫻熟地做出轉彎、跳躍的動作,引得場邊陣陣歡呼。
而此時身為初學者的李藝率則緊緊抓著場地邊緣的扶手,不時警惕著從她身邊擦身飛馳而過的人流,跌跌撞撞地努力保持平衡。
站在旁邊圍觀全程的權至龍:“…………”
這家夥已經在場邊抓著欄杆磨磨蹭蹭了將近十分鐘了,再這樣耗下去估計等到天黑也未必能滑起來。
他不露痕跡地翻了個白眼,嘴裡仍是好聲好氣地安撫:“你試著放手滑幾步看看呢?放心,我不會讓你摔倒的。”
雖然李藝率在很早之前強調過她的痛覺比一般人敏感許多,但看她現在這樣一身全副武裝的模樣,權至龍心說,哪怕是真摔倒了估計也不會痛到哪裡去吧!
更何況還有他這個從小一直練習身體協調性和韌性都極佳的旱冰老手在旁邊看著她呢,真不知道她在怕些什麼。
聽到權至龍的鼓勵,李藝率隻是露出了一個‘彆把我當傻子騙’的眼神:“我才不信呢。真到那個時候,你絕對會眼睜睜看著我摔得四腳朝天然後站在旁邊笑到打滾的。”
權至龍不可置信:“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藝率理直氣壯:“因為如果是我的話,我就會這樣做!”
權至龍:“…………”
居然是因為深知自己的惡劣本性而下意識也懷疑起他了嗎?可他才不是李藝率這種性格糟糕又惡趣味的家夥啊!
權至龍深感委屈,越想越覺得李藝率肯定是還在記剛剛入場前的仇。
真是個小心眼的壞家夥!
但這樣耗下去實在也不是辦法,他在心裡默默歎了一口氣,滑動幾步靠近李藝率身邊,伸手自然地牽住她的手腕:“那我牽著你滑好嗎?這樣就算摔倒了也有我墊著,絕對不會讓你摔痛的。”
“……”李藝率微微蹙眉將權至龍從上倒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權衡他的提議,可眼神還是將信將疑。
權至龍:“……我的信譽在你眼裡真有差勁到這種程度嗎?”
李藝率:“我爸爸說過,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和哥哥以外,任何男人的話誰都不可信。”
權至龍:“…………這根本就是兩碼事好不好!!”
*
細算起來,李藝率和權至龍之間有過幾次‘教學活動’。
比如夕陽下那支笨拙的華爾茲,比如每天下午放課後的鋼琴私教,比如偶爾興起時,他打著鍛煉小老外口語能力的旗號,在練習室教李藝率磕磕巴巴地學習說唱。
但總的來說,比起李藝率糟糕的教學水平,權至龍顯然更具備一位合格老師應有的素質——
“我好像要摔倒了!”
“不會,”他將手從她的手腕轉移至她的手心安撫道,“我抓著呢,彆怕。”
男生的體溫比她想象中更有力,溫度透過手套一路蔓延至掌心,原本緊繃的神經也在這份溫暖的傳感中逐漸安定了下來。
權至龍仍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樣,在他鼓勵的目光下,李藝率試探性地邁開腿。
“好,再稍微屈膝,重心放低一些,對,就是這樣——”
權至龍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更近一些。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輕輕一握,帶著她慢慢向前滑動,“重心還要再放低些,不要後仰……保持這個狀態。現在左腳往後蹬,動作交替……”
李藝率照做,旱冰鞋的輪子終於第一次真正滾動,在權至龍的牽引下漸漸流暢起來。
她緊張地屏住呼吸,睜大眼睛,像是完成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壯舉,聲音裡滿是驚喜。
“我滑起來了!”
“一點都不難,對吧?”
“嗯!”
她又笑了起來。
旱冰場閃爍的燈光在她眼底流轉,將暖棕色的眸子映得如同融化的焦糖,仿佛多看上一眼就會被甜度溢出的糖漿包裹住整個心臟。
權至龍被她突如其來的笑容晃得一時之間忘了回應,心跳像漏了一拍似的怔在原地。
等他再反應過來時,某個剛學會滑行的熊孩子已經漸漸鬆開了緊扣的手指,掄著兩條腿將滑輪在地麵上擦得飛快。
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動作幅度太大,一個沒注意,腳下的輪滑鞋突然打滑,輪子卡在了一起,雙腿擰巴著踉蹌失去平衡——
李藝率暗道一聲完蛋,整個人朝前栽去。
在失去平衡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迎接巨大痛苦的準備,可與預想中觸感不同,她跌進了一團更為溫暖柔軟的溫柔疼痛裡。
權至龍甚至回憶不起自己是怎麼做到的。
隻知道在看見她搖搖欲墜的姿態時,腎上腺素便一瞬間衝上腦子,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接住她失去重心傾倒的身體,自己則因為衝擊力而單膝跪地險些栽倒。
他的眼睛在近距離看竟然是淺棕色的啊,像透明的琥珀一樣,她出神地想到。
“彆怕,”他輕聲說道,聲音有些啞,“說過不會讓你疼的。”
李藝率怔怔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臉,忽然感覺到心裡有一塊地方像是被一場巨大的風暴攪動,整塊版圖隨著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而逐漸崩塌。
過了好一會,才手忙腳亂地從爬起來。
她整了整頭盔的安全搭扣,緊了緊手上的露趾保護手套,緊接著又低下頭檢查自己的護膝護肘,一副十分忙碌整裝的模樣。
直到確認全身上下每一處防護都萬無一失後,她才輕咳一聲,終於抬起頭來。
權至龍就站在她身邊,雙臂抱胸,右腳的旱冰鞋隨著音樂節奏輕輕點地,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顯然已經圍觀她假裝忙碌有好一陣。
李藝率:“…………”
她清了清嗓子,唬著臉問到:“這麼看著我乾嘛?!”
“這不對吧,”權至龍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戲弄她,似笑非笑道,“藝率啊,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