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決賽那天送出的那枚手作發夾給權至龍帶來了十足的勇氣,因此第二天他就將這段時間一直收在背包裡的、這半年多來為李藝率準備的禮物一股腦地全塞給了她。
權至龍:“送給你。”
李藝率接過禮品袋的時候有些驚訝:“哪來的?”
這段時間他們幾乎跟連體嬰一樣呆在一起,這家夥哪來的時間去準備的?
權至龍撓了撓後腦勺,彆過臉去,狀似不經意地含糊道:“之前順手買的。”
李藝率:“……”
怎麼突然神神秘秘的。
禮品袋的LOGO還是他剛到波士頓那天晚上去買衣服的品牌袋子,看起來就像是順手拿了個袋子裝的——
可紙袋被好好地撫平了,開口處的褶皺也被折好,看上去很有些矛盾的儀式感。
裡麵的東西倒是很零碎。
一頂軟乎乎的奶白色羊毛貝雷帽,一條觸感柔軟細膩的煙灰色羊絨圍巾,一枚鑲嵌著淡藍色托帕石、小鯨魚形狀的胸針,色彩鮮豔的手串,幾條圖案特彆的手帕,還有厚厚一遝不同主題的明信片。
這“份”禮物看上去收集的時間跨度還挺大的。
李藝率:“韓國帶來的禮物啊?”
權至龍:“嗯,在國內看到覺得很合適就買了。”
李藝率看向權至龍假裝若無其事的側臉,眼神複雜:
“……所以說其實你很早就準備好了,結果都十來天了才終於有勇氣送給我啊?”
聞言權至龍沉默了一瞬,隨即耳廓泛紅並振振有詞:“是之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小權,你這家夥……”
李藝率伸出食指戳戳權至龍的手臂,臉上滿是藏不住的惡趣味:“心裡真的是住了個脆弱的小女孩啊。”
權至龍:“…………”
這話未免也太不中聽了吧!
但看著李藝率收到禮物以後,明顯開心燦爛的模樣,權至龍也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
“謝謝你啦!我很喜歡,”說著,她疊好圍巾將東西整理好又重新放回袋子裡,繼而發出一聲悠悠地長歎,“我之前看電視的時候還很不理解薛功燦為什麼會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禮物就對周幼琳念念不忘的……”[1]
現在仔細想來,能有人在生活的細枝末節中也肯為她停留,的確是很珍貴的心意啊。
這麼想著,她又不自覺地笑著看向權至龍,眼神柔軟得如同一抹難能可貴的春光,仿佛被看上一眼就叫人懶洋洋地在心裡泛起漣漪:
“隻要一想到你在這麼忙的行程裡還能記掛我,我就覺得很開心哦!”
“哦……”權至龍被她看得不自在,卻又怎麼也舍不得挪開視線,隻能任由失控的心跳慌亂撞向胸腔。
權至龍:“這沒什麼的,就是剛好看到覺得你會喜歡就買了。”
他逞強地這樣說到,
可耳根仍止不住地滾燙,耳畔響著嗡鳴,連帶著臉側的肌肉也不受控製地扯起一個近乎傻瓜一樣的笑容。
這其實是他未滿二十歲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體驗。
真糟糕啊,他想。
簡直像是被她抓住了把柄一樣。
一旦被她察覺了他的在意,他就好像變得更在意她一點了。
可惜他在意的女孩在說出了不得了的話以後,又變回了木頭一樣煞風景的模樣。
李藝率:“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理解了薛功燦,但我果然還是不能理解俊熙和李英宰……啊,還有韓啟舟!”[2]
權至龍:“…………”
李藝率:“正常人會因為吃個開水泡飯、醬拌飯,甚至便利店隨便買的一個飯團就愛上對方嗎?這些編劇未免也太小瞧有錢人了吧!”
權至龍:“……說真的,我現在都不知道該不該反思自己之前上學的時候放你看太多電視劇了。”
更讓人值得深思的是,李藝率說的這些電視劇竟然是他全程陪著追過的,裡麵主角的名字和劇情橋段他也同樣如數家珍。
還有,憑什麼李藝率自顧自地把自己代入了富家公子的身份,甚至都沒問過他的意見,就擅自把灰姑娘的角色丟給他啊?!
可惡!
*
假期的最後幾天,權至龍已經在大使館補辦好了旅行證,正式護照得等他回到韓國才能辦理。
臨近分彆,他的心情愈發感到緊密的惆悵。
這次分開以後下次見麵會是什麼時候呢?離開以後她還會像現在這樣在意他嗎?會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出現在她的生活裡嗎?他們的未來又會走向何處呢?他真的……能像現在這樣長久又毫無保留的擁有她嗎?
大概是盛大的狂歡臨近落幕那一刻最叫人難以釋懷,因此在李藝率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權至龍的心底又生出了許多焦躁,愈發迫切地想要拚命抓住些什麼。
如果叫李藝率知道他此刻的情緒,大概隻會輕訕這家夥果然是內心住著一個敏感脆弱的小女孩。
真的不能放他閒下來啊!
偶爾被某隻陰暗小狗自以為隱晦的深沉眼神悄悄掃過的李藝率心裡如是想到。
大概心裡還記掛著他之前提及過的事業不順,因此李藝率十分想當然地找到了些“讓他重新拾起信心”的方法——拉著他在波士頓當地最大、街頭表演最多的昆西市場外的廣場轉悠。
甚至她還十分想當然地搖頭感歎:“可惜了,波士頓這邊非裔還是太少,趕上專業不對口了。”
權至龍:“……講道理,這種黑人擅長說唱屬於非常刻板印象的racist了吧。”
甚至是在麻省這樣深藍的地界說出這種話,這家夥是真的膽子很大啊!
對此李藝率隻是振振有詞:“我才沒有這麼說!小權你這家夥,會下意識地想到這些,就更證明你其實在心裡一直有這樣的偏見!”
被狠狠倒打一耙的權至龍:“…………”
午後的陽光把廣場上的石板路曬得暖融融。
空氣裡混雜著咖啡香、食物餐車的油煙味和不同角落傳來的音樂聲,熱鬨又鬆弛。
李藝率和權至龍混在人群裡,漫無目的地閒逛。
不遠處有一位正彈著吉他用沙啞嗓音唱著老歌的民謠歌手,兩人駐足聽了一小會,李藝率從包裡拿出散鈔丟在敞開的琴盒裡。
“可惜了,”李藝率這樣感歎,“我們沒辦法這樣自彈自唱,鋼琴攜帶起來還是太不方便了啊!”
她的語氣不免有些扼腕,聽上去是真的很遺憾了。
權至龍:“…………我們好像也不是來當街頭歌手的吧!”
他們這不是出來放風的嗎?怎麼一轉頭李藝率就當起了他的經紀人自顧自幫他規劃起街頭演出了啊!
然而上一秒權至龍還在吐槽,下一秒打臉就來得非常迅速。
轉過一個街角,稍微開闊的角落,一群人正圍成一個圈,氣氛格外熱烈。
圈的中央是幾個玩HipHop的年輕人,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孩正對著麥克風即興饒舌,節奏感極強的Beat從便攜音響裡流淌出來,鼓點沉重,低音炮震得人頭頂發麻。
權至龍的腳步幾乎是立刻就被釘住了。
他的身體下意識地隨著那節奏輕微地晃動,手指在腿側無聲地敲擊著節拍,琥珀色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李藝率很少見的光——不同於她常看到的害羞、無奈、包容甚至是受氣包一樣的眼神,那是一種像是被點燃的一樣,躍躍欲試的興奮。
那個戴著棒球帽的年輕Rapper顯然很懂得如何調動氣氛。
一段流暢的Verse結束後並沒有停下,而是即興地哼唱起一段旋律性更強的Hook,腳步移動,目光掃過一張張麵孔,與圍觀的人群互動。
他的笑容帶著鼓勵和邀請的意味,周圍的HipHop愛好者們也很捧場地加入熱烈的氛圍,直到麥克風被傳遞到他們這邊——
棒球帽男孩的身體隨著節奏擺動,將麥克風移向他們眼前,用動作明確地示意——Comeon!Bro快接上!
還沒等李藝率反應過來,身邊的人影已經竄出去半步。
不同於身邊人那樣站在原地與棒球帽男孩互動,權至龍整個人像是被那節奏直接推出了人群,甚至是有些反客為主地從年輕Rapper手上接過麥克風,精準地接上了旋律。
有些少年氣的嗓音從音響中流出。
flow流暢,押韻巧妙,聽上去很是遊刃有餘。
他的身體隨著音樂自然搖擺,眼神明亮,即使僅僅是街角臨時拚湊的舞台,並沒有華麗的舞美和精心設計的動線,也充滿了感染力。
“Wow!”
&neon!”
人群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高質量接龍而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氣氛也被推向了一個小高潮。
那名戴著棒球帽的男孩顯然也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眼神,似乎也沒有想到這樣隨機的隨機互動能“抓到”出一個高手。他笑著更加賣力地烘托節奏,將舞台中心讓了出來。
而身為人群焦點的權至龍在表演的間隙仍有閒心,朝著李藝率的方向,對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個自信又帶著點痞氣的笑容。
李藝率:“…………”
不是剛剛還在吐槽她的提議嗎?!
即興表演徹底點燃了現場的氣氛。
權至龍將麥克風遞還給原主,又與對方興奮地擊掌,直到笑著退回李藝率身邊時,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興奮紅暈。
“做得很好啊小權!”李藝率吧嗒吧嗒地跟著鼓掌,對上他有些羞澀閃躲卻很明亮的眼睛,忽然覺得沒有必要為這家夥的事業感到擔心了。
她甩了甩發痛的掌心,又忍不住用肘尖戳了戳他,臉上是似笑非笑的惡趣味:
“對了,我記得剛剛有人說他好像不是來做街頭表演的……咦,是誰來著?”
權至龍:“…………”
*
這天下午他們參觀了昆西市場西側的法納爾大廳,又在兩側的南北市場的特色商店裡買了些紀念品和伴手禮。
接著兩人在附近的美食攤買了蛤蜊濃湯和龍蝦卷,在廣場附近找了張長椅坐下,看著不同膚色的遊客穿梭而過,聽著街頭藝人斷續的樂聲和鴿群咕咕的叫聲混雜在一起,慢吞吞地解決了這不知該算作中餐還是晚餐的一頓。
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了些。
湛藍的天幕逐漸染上深邃的靛藍,最後幾縷霞光戀戀不舍地纏繞在建築尖頂。
廣場上的路燈和商店的櫥窗燈逐一亮起,將傍晚的暮色渲染得溫柔而夢幻。
白日裡清晰的人影漸漸模糊成流動的光暈,談話聲和腳步聲也仿佛被這漸濃的夜色過濾得輕柔了許多。
從附近的咖啡店打包了兩杯熱可可,他們準備在散步回去的路上喝,推開玻璃門的瞬間卻差點就迎麵與一對男女撞個滿懷。
“Oops!很抱歉,剛剛我在和同伴說話……”對方率先道歉,抬眼的瞬間又露出驚喜的表情,“Hey!Lee!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這兩人是波士頓交響樂團弦樂組的成員,決賽前的幾次合練中他們有打過照麵簡單交流過幾句,所以還算是熟麵孔了。
“哦,凱爾和索菲亞,你們好。”
李藝率點頭招呼,朝兩人擺了擺手。
索菲亞很是個熱情開朗的姑娘,大概同為亞裔,她對李藝率格外親切一些。
幾人退到一旁簡單寒暄兩句,索菲亞順勢拿出手機說到:“我們能交換個聯係方式嗎?對了,我在茱莉亞的學弟前幾天也過來聽了決賽的演奏,”
茱莉亞是世界範圍內都廣受讚譽的音樂專業類學院,就讀的儘是些學院派精英,像索菲亞這樣年輕的樂手能被波交錄取顯然是專業背景足夠硬。
她一邊說著,一邊遞出手機示意李藝率在鍵盤中輸入號碼:
“我的學弟也是鋼琴專業的,他在聽了你決賽時的《皇帝》以後一直慶幸還好沒有作為選手參加今年的比賽呢……”
聞言,李藝率輕笑一聲,將輸入號碼的手機遞還回去,“感謝誇獎。”
然而她這樣被動的社交模式並沒有打消對方的熱情。
索菲亞在撥通李藝率的手機後掛掉,又主動問道:“那我能把你的聯係方式分享給我的學弟嗎?同為鋼琴專業,如果你們能有所交流的話簡直再好不過了。他真的對你十分欣賞,也是個相當優秀的年輕男孩……”
她正想絞儘腦汁地想些溢美的詞彙,一直站在身邊充當木頭人的凱爾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口,又偷偷打量了一眼同為木頭人的權至龍。
權至龍:“…………”
索菲亞簡直是想為學弟牽線搭橋的態度擺在了明麵上,然而李藝率隻當這是公事公辦的交流。
雖然同行之間避免不了競爭,但古典樂圈裡也不乏許多互相欣賞和成就的佳話,因此她倒也沒多推辭,隻是態度隨意地點了點頭。
看著兩位年輕姑娘低著頭擺弄手機按鍵,兩個男孩悄悄交換了眼神:“…………”
這沒什麼的,正常的社交禮儀而已。
他也有和個彆女練習生交換聯係方式啊!隻是交朋友而已,這很正常嘛!
權至龍這樣想著,嘴裡卻像是被塞了一顆未成熟的青梅,酸澀的汁液從他齒間滲出,蔓延開來。
真叫人生氣!
明明今天很愉快的,怎麼臨到結束的關卡反倒讓他碰上這種事!
看著挨在一起的兩個姑娘,權至龍隻覺得手機屏幕上的藍光也顯得格外刺眼了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了兩方分彆,權至龍接到了臨彆時凱爾有些同情的目光,隻覺得嘴裡愈發酸得發苦。
然而罪魁禍首抿著熱可可仍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紙杯邊緣的褶皺,悶悶哼了一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李藝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