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
那不是早就……
比剛才更加深沉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
皇爺爺瘋了嗎?
他被朱栢那個逆賊給氣瘋了嗎?
他下意識地看向齊泰和黃子澄,想從自己最信任的老師那裡得到確認。
然而,他看到的,隻是兩張垂下的、毫無血色的臉,和兩個抖得不成樣子的身體。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朱元璋等不到回應。
他隻看到了一群低著頭的鵪鶉,一群在狂風暴雨中瑟瑟發抖的綿羊。
他的怒火,攀升到了頂點!
“人呢!”
他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那身形,依舊如山嶽般雄偉。
他向前踏出一步,龍袍的下擺在地磚上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朕的魏國公!朕的涼國公呢!”
他瞪圓了雙眼,眼眶赤紅,青筋從他的額角一直蔓延到脖頸。
“傳他們上殿!給他們十萬精兵!不!二十萬!朕要他們即刻領兵!給朕把朱栢那個逆賊的頭!給朕提回來!”
這番話,已經不是命令,而是夾雜著癲狂與絕望的咆哮。
殿下的官員們,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幾個年老體衰的文臣,兩眼一翻,已經軟軟地癱了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朱元璋的目光,終於從虛空中拉回,落在了殿下這些活生生的人身上。
他看到了兵部尚書,一個靠寫得一手好文章上位的白麵書生,此刻正嚇得麵無人色,兩股戰戰。
他看到了都督府的那些勳貴子弟,看到了曹國公李文忠的兒子李景隆。
那小子長得倒是人高馬大,可那雙眼睛裡,除了驚恐,什麼都沒有。
讓他去領兵?
怕是聽到朱栢的名字,就得尿了褲子!
廢物!
通通都是廢物!
一群隻知道磕頭頌聖、勾心鬥角的廢物!
朱元璋的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一幕幕畫麵。
他看到了徐達,沉穩如山,麵對百萬大軍,依舊不緊不慢地在帥帳裡和自己下著棋,從容布局,決勝千裡。
他看到了常遇春,悍不畏死,單騎衝陣,於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他看到了藍玉,在捕魚兒海,將北元的殘餘勢力一掃而空,揚鞭大漠,高唱凱歌。
他看到了李文忠,看到了馮勝,看到了傅友德……
那些和他一起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一刀一槍,為他打下這片大好江山的兄弟們!
可是,他們人呢?
現在正是用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哪!
“他們在哪兒!”
朱元璋的聲音不再是單純的咆哮,而是帶上了孩童般的迷惘和委屈,被整個世界背叛。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在拉動一個破舊的風箱,發出痛苦的嘶鳴。
他踉蹌著,從禦座前的台階上走了下來。
那雙曾經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渾濁而赤紅,在殿下那一張張慘白的臉上掃過,在尋找,在辨認。
“傅友德!朕的潁國公!你不是最能打嗎?你不是號稱百戰百勝嗎?給朕站出來!”
“王弼!你這個混小子!平日裡就數你最會跟朕耍橫!現在怎麼不做聲了?啞巴了?”
“還有郭英!耿炳文!”
他每喊出一個名字,大殿的溫度就驟降一分。
這些名字,每一個都曾是大明朝最堅固的基石,是令北元餘孽聞風喪膽的戰神。
可如今,它們從皇帝的口中喊出,卻一道道催命的符咒,抽乾了所有活人的血氣。
兵部尚書任亨泰,這個靠著花團錦簇的文章爬上高位的文臣,隻覺得尿意直衝膀胱。
他死死夾緊雙腿,牙齒上下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想起了藍玉案,想起了那場席卷整個朝堂的血腥風暴。
他親眼看到,名單上的這些人,一個個被錦衣衛從府邸裡拖出來。
他親眼看到,他們或身首異處,或淩遲處死,家眷被流放,府邸被查抄。
這一切,不都是您下的旨意嗎?
陛下!
您怎麼忘了?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裡瘋狂地嘶咬,可他不敢,他連動一下嘴唇的勇氣都沒有。
他怕皇帝那瘋狂的目光隻要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息,自己就會步上那些人的後塵。
站在他身側的一名禦史,是新近提拔上來的年輕人,未曾親曆過那幾場大案的恐怖。
他看著狀若瘋癲的皇帝,又看了看周圍噤若寒蟬的同僚,心中升起荒謬的悲涼。
但凡……
但凡涼國公藍玉,或是宋國公馮勝,任何一人尚在,那湘王朱栢,敢如此猖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