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被自己的兒子,騙了這麼多年!
這份屈辱,比戰敗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朱元璋,算計了一輩子,殺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被自己最瞧不上的兒子玩弄於股掌之上!
他喘著粗氣,雙眼因為充血而顯得愈發駭人。
他環顧著這座空曠、死寂、富麗堂皇卻又毫無生氣的奉天殿。
放眼望去,滿朝文武,袞袞諸公,平日裡一個個巧舌如簧,引經據典,治國安邦的道理說得頭頭是道。
可現在呢?
現在,他那凶悍的兒子提著刀殺過來了!
那些人,除了跪在地上磕頭哭嚎,或者卷起金銀細軟準備逃命,還會乾什麼?
一群廢物!
一群隻知道啃食帝國血肉的蠹蟲!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還趴在地上的朱允炆身上。
看著這個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的孫子,朱元璋心中的火焰,忽然被一盆冰水澆下,熄滅了。
隻剩下冰冷的,徹骨的寒意。
這就是咱為之鋪路,為之不惜屠戮功臣,為之得罪所有兒子的皇太孫?
咱把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交到了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懦夫手裡。
咱親手折斷了所有的臂膀,砍掉了所有的羽翼,然後指望這隻沒毛的雛鳥,去和一頭下山的猛虎搏鬥?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壓在了朱元璋的脊背上。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回龍椅,然後重重地坐了下去。
整個人的精氣神,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
他不再咆哮,不再怒罵。
隻是沉默。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已經沒有牌可以打了。
李景隆?
那不過是矮子裡麵拔高個,是他實在無人可用之下,丟出去的一塊石頭,希望能暫時擋住那逆子的腳步。
可他心裡明白,那擋不住。
朱允炆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皇爺爺……”
他試探著,小聲地叫了一句。
朱元璋沒有看他,隻是將目光投向了殿外,那片被夕陽染成血色的天空。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清晰地回蕩在朱允炆的耳邊。
“藍玉……要是還活著,那逆子……敢放一個屁嗎?”
夕陽的餘暉,不再是奉天殿裡那抹象征著衰敗與終結的血色。
在金陵城外五十裡,這餘暉是黃金,是熔岩,是潑灑在百萬兵甲上的壯麗油彩。
大地在顫抖。
不是因為地龍翻身,而是因為有百萬條漢子,正以鐵靴踏在這片土地上。
旌旗如林,遮天蔽日。
那黑底金龍的湘王大旗,在獵獵風中舒展,一頭活過來的巨龍,正對著遠處那座天下第一的雄城,發出無聲的咆哮。
長矛的鋒刃彙聚成一片望不到儘頭的鋼鐵森林,在殘陽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無數巨大的戰爭機器,靜靜地矗立在軍陣的後方。
那些猙獰的投石車,巨大的配重臂高高揚起,隨時會向天空甩出死亡。
一人高的撞車,包裹著厚重的鐵皮,前端的撞角閃爍著幽光。
高聳入雲的井闌,沉默地等待著飲血的時刻。
這支軍隊,從地平線的一端,一直蔓延到另一端。
整整五十裡,儘是鐵與血的氣息。
兵鋒之盛,曠古爍今!
在這片鋼鐵與殺氣的海洋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土丘。
土丘之上,一人一馬。
朱栢胯下的火龍駒,神駿異常,通體赤紅如火,四蹄踏動間,有火焰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