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奉天殿。
死寂。
朱棣的檄文到了。
朱元璋顫抖著伸出手,一旁的太監連忙上前,接過那卷承載著整個大明王朝命運的文書,用一把鑲金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了信封上那團刺眼的火漆。
朱允炆也湊了過來,他早已顧不上什麼儲君的儀態,伸長了脖子,像一個等待糖果的孩子,滿臉都是焦急與期盼。
“皇爺爺,四叔他……他一定在信裡寫了如何破敵,對不對?他的援軍到哪裡了?是不是就在城外了?”
朱元璋沒有理會自己孫兒天真的絮叨。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一卷即將展開的宣紙上。
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其展開在眼前。
那熟悉的,剛勁有力的字跡,如同千軍萬馬,撲麵而來。
那是他最欣賞的兒子,朱棣的筆跡!
每一個字,都用鐵水澆築而成,充滿了力量與霸氣!
然而,當朱元璋的目光從開篇那句恭敬的“父皇陛下,聖鑒”
掃過之後,他臉上的血色,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
比殿外寒風酷烈百倍的冰寒,從他的尾椎骨猛地竄起,直衝天靈蓋!
“皇爺爺?您怎麼了?”
朱允炆察覺到了不對,他看到自己皇爺爺的臉色,從充滿希望的潮紅,瞬間變成了死人慘白。
那雙本就渾濁的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滾圓,仿佛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最恐怖的景象。
“你……你……”
朱元璋的嘴唇哆嗦著。
他死死盯著那張宣紙,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一柄柄燒紅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臟,在他的胸膛裡瘋狂攪動!
“逆子……”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嘶吼,從他乾裂的嘴唇間擠出。
他那隻抓著信紙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抖得那張單薄的宣紙“嘩嘩”作響,隨時都會被這滔天的怒火點燃。
“啪嗒。”
信紙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飄飄蕩蕩地落在了冰冷的金磚地麵上。
“皇爺爺!”
朱允炆大驚失色,連忙就要彎腰去撿。
“彆碰!”
朱元璋發出一聲嘶啞的咆哮,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暴怒與絕望。
他的一隻手死死抓住龍椅的扶手。
另一隻手,則顫抖著,指向了那個跪在殿下的燕王府親兵,不,是指向了北方,指向了那個他剛剛還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兒子。
“毛驤!”
朱元璋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個名字。
一直垂首侍立,與殿柱融為一體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身體猛地一震,快步出列,跪倒在地。
“臣在。”
“給咱……念!”
朱元璋的聲音如同兩塊砂石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血腥味,“大聲念!讓這滿朝文武,讓咱這個好聖孫,都給咱聽清楚了!聽聽咱養出來的好兒子,都寫了些什麼!”
毛驤心中升起極其不祥的預感。
他看了一眼龍椅上狀若瘋魔的皇帝,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張宣紙,默默地叩首,然後上前,恭恭敬敬地將信紙撿了起來。
當他的目光落在紙上的瞬間,饒是他這個掌管著天下最陰暗秘密的特務頭子,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哪裡是什麼求援信?
這分明是一封逼宮的戰書!
是一篇討伐的檄文!
毛驤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但他不敢違逆皇帝的命令。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用他那不帶絲毫感情的、平穩到令人發指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開始宣讀。
“父皇陛下,聖鑒。”
“兒臣朱棣,泣血百拜,上奏天聽!”
殿內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黃子澄、齊泰等人臉上甚至還帶著期待的微笑。
然而,毛驤接下來的話,卻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竊聞金陵被圍,社稷危殆,祖宗基業,懸於一線。逆賊朱栢,包藏禍心,興百萬虎狼之師,兵臨城下,此誠大明開國未有之奇恥,朱氏子孫未有之巨辱!”
聽到這裡,眾人還紛紛點頭,覺得燕王說得在理。
可毛驤的聲音陡然一轉,變得森然無比。
“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何以區區湘藩,竟能撼動國本?何以皇城禁地,竟至風雨飄搖?”
“究其根源,在於皇孫允炆,名為國儲,實乃庸才!”
“轟!”
這八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死寂的奉天殿內炸響!
朱允炆臉上的期盼瞬間凝固,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庸才?
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