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起了自己那早已逝去的夫君,朱標。
那是何等溫潤如玉,光風霽月的一個人。
他是所有弟弟們心中的明燈和榜樣。
朱栢,是朱標最疼愛的弟弟之一。
呂氏的恐懼,在這些回憶的衝刷下,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奇特的、源於身份的自信。
我是他的長嫂。
我是他最敬愛的大哥的遺孀。
我肚子裡這個孩子的父親,是他曾經仰望的存在。
他朱栢再怎麼大逆不道,這層倫理關係,這層天大的情分,他敢不認嗎?
呂氏的腰杆,不自覺地挺直了。
她臉上的恐懼,被悲天憫人的、屬於國母的莊嚴所取代。
她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束手無策的婦人,而是背負著整個朱氏江山,背負著亡夫在天之靈囑托的使者。
她要去喚醒那個迷途的羔羊!
“好。”
呂氏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和神聖感。
“扶我起來。為我更衣。”
她緩緩道:“本宮,去會一會我那位,好十二叔。”
……
金陵城的南城牆,此刻已是全城的焦點。
朱元璋被幾名太監用軟轎抬著,安置在城樓的望孔之後,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城下的一切。
黃子澄、齊泰等一眾文武,則分列兩側,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臉上寫滿了緊張與期盼。
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在一片死寂的等待中,城樓的階梯處,傳來了一陣環佩叮當之聲。
身著一襲素白色宮裝,頭戴金步搖,麵容肅穆的呂氏,在一眾女官的攙扶下,如同踏著雲霞的仙子,緩緩登上了這片充滿了血與火的城頭。
她沒有看周圍的任何人,隻是儀態萬方地走到了城牆垛口前。
凜冽的寒風,吹動著她的裙擺和發絲,讓她看起來愈發遺世獨立,帶著不容侵犯的神聖。
她的目光,穿過數裡之遙,越過那座刺眼的白色靈堂,越過那如林如海的叛軍,精準地落在了那個身披黃金鎖子甲,坐在一匹神駿戰馬之上,如同神魔年輕身影。
朱栢!
呂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胸中最後一點膽怯壓下,丹田之氣上湧。
她用她自認為最威嚴、最痛心疾首的語氣,厲聲喝道:“城下的逆賊朱栢,你可還認得本宮?!”
她的聲音,在內力的加持下,遠遠地傳了出去,清晰地響徹在兩軍陣前。
城下,湘王大軍的陣列中,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城牆上那個孑然而立的婦人。
朱栢緩緩抬起頭。
當他看清城牆上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時,他先是微微一愣。
隨即,他那張因為兄長慘死而一直冰封著的臉上,嘴角竟緩緩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看到了世間最荒謬、最可笑之事的,極致的輕蔑與殘忍。
是她?
呂氏?
她也配站出來?
城牆之上,呂氏見朱栢沒有立刻回應,隻當他是被自己的身份和氣勢震懾住了,心中的底氣更足了。
她向前一步,指著朱栢,聲音愈發嚴厲,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訓斥意味。
“朱栢!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興兵作亂,兵臨城下,將你父皇氣得吐血,將你侄兒逼入絕境!你這麼做,對得起誰?!”
“你對得起生你養你的父皇嗎?你對得起這大明的列祖列宗嗎?!”
“你最對不起的,是你那已經長眠於地下的嫡親大哥!!”
呂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上了哭腔,她字字泣血,聲聲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