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栢的笑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那笑聲裡沒有半分喜悅,隻有無儘的蒼涼和刺骨的嘲諷。
他鬆開踩著朱允炆的腳,甩掉什麼肮臟的東西,然後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回那至高無上的龍椅之前。
他沒有坐下,隻是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龍椅扶手上猙獰的龍頭。
“保天下藩王?”
朱栢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朱元璋,那雙鷹隼眸子裡,嘲弄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父皇,你拿什麼保?”
“用你這腐朽的朝廷,還是用你這不成器的皇太孫?”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記重錘,砸在朱元璋的心口。
“你看看他!”
朱栢的手指向癱在地上的朱允炆,滿臉鄙夷,“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朕的江山,你交到這麼個玩意兒手上,你對得起誰?對得起那些跟著你打天下的老兄弟,還是對得起這天下的黎民百姓?!”
朱元璋的臉色慘白。
他已經自稱朕了。
並且稱是他的江山。
朱元璋嘴唇翕動,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力感。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拿什麼保?
金陵已破,禁軍潰散,他現在不過是朱栢的階下之囚。
朱栢收回目光,臉上的嘲諷化為一片冰冷的肅殺。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如寒冬的北風,席卷整個奉天殿。
“來人!”
殿外,甲胄碰撞之聲轟然響起。
數十名身披玄甲、煞氣衝天的楚軍親衛,手持帶血的兵刃,大步跨入殿中,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
“王爺!”
那聲音,是百戰餘生的悍勇,是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絕對忠誠。
“傳令下去,”
朱栢的聲音冷得沒有溫度,“把金陵城裡,所有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給本王‘請’到這奉天殿來!”
他特意在“請”字上加了重音,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本王要讓他們,好好看一場大戲!”
“遵命!”
親衛們轟然應諾,起身,轉身,動作乾脆利落,沒有拖泥帶水,帶著令人膽寒的血腥氣,迅速消失在殿門之外。
金陵城,破城之後的死寂被瞬間打破。
一隊隊楚軍士兵如狼似虎,踹開了一座座府邸的大門。
“王爺有令!所有官員,奉天殿覲見!”
粗暴的吼聲伴隨著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喊。
平日裡高高在上,養尊處優的朝廷大員們,此刻狼狽不堪。
有的剛剛從床榻上被拖下來,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有的躲在米缸裡,被士兵用槍杆子捅了出來;有的則試圖從後門溜走,卻被迎麵而來的刀鋒嚇得屁滾尿流。
兵部尚書齊泰,被人從一個妾室的床底下拖了出來,華美的官服被撕得破破爛爛,發髻散亂,臉上還沾著灰塵和蛛網,哪裡還有半分朝廷重臣的威儀。
太常寺卿黃子澄,跪在地上,死死抱著一個士兵的大腿,涕淚橫流地哀求:“軍爺,軍爺饒命啊!下官……下官願為湘王殿下效犬馬之勞!下官有錢,府裡有的是金銀珠寶,都給您,都給您!”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刀背,重重地砸在他的後頸上。
黃子澄眼前一黑,便被兩個士兵像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至於衍聖公,他倒是沒有躲藏,隻是穿戴整齊了朝服,端坐在書房裡,神情中帶著一種殉道者決絕。
當楚軍士兵破門而入時,他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們,一言不發。
“帶走!”
士兵們可不管什麼大儒的風骨,粗暴地將他架起,推搡著向皇宮走去。
一時間,金陵的街道上,上演著一幕荒誕至極的景象。
成百上千的官員,被凶神惡煞的士兵們驅趕著,如同驅趕一群牲口,彙聚向那座曾經象征著無上權力的奉天殿。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人群中蔓延。
他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是屠刀,還是比死更可怕的折磨。……
奉天殿內,氣氛壓抑得凝固了。
朱栢沒有再理會朱元璋和朱允炆,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等待著。
終於,殿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泣聲。
“都給老子進去!”
“哭什麼哭!再哭一刀砍了你!”
伴隨著士兵的喝罵,滿朝文武被推搡著,跌跌撞撞地湧入了大殿。
當他們看清殿內的景象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高高的丹陛之上,昔日高不可攀的龍椅,此刻坐著一個他們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湘王朱栢!
他身穿一襲玄色王袍,金線繡著的麒麟在燭光下熠熠生輝,襯得他那張英俊的麵孔越發顯得冷峻逼人。
他沒有戴王冠,一頭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玉簪束起,幾縷發絲垂在臉側,平添了幾分不羈與狂傲。
他就那麼隨意地坐在龍椅上,一條腿微微曲起,手肘搭在膝蓋上,姿態慵懶而又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一頭假寐的猛虎,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而在他的下方,大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和當朝皇太孫朱允炆,正像兩個犯人一樣,臉色煞白地站在那裡。
尤其是朱允炆,褲襠下一片濡濕的痕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騷臭味,整個人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這是什麼場麵?
兒子審老子?
叔叔審侄子?
瘋了!
全都瘋了!
文武百官們一個個噤若寒蟬,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生怕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下一個眼神就落在自己身上。
整個大殿,除了粗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抽泣,再無半點聲響。
朱栢的目光,冷漠地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就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看來,人都到齊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很好。”
他站起身,從龍椅上走了下來,一步一步,走下丹陛。
他的龍靴踩在光滑的金磚上,發出“噠、噠、噠”
的清脆聲響,每一下,都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腳步,再次下令。
“把十一哥,也請進來吧。”
他的聲音裡,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
眾人一愣,十一哥?
那是誰?
蜀王朱椿!
很快,他們就明白了。
又是那群煞神楚軍親衛,這一次,他們抬著一口沉重的、刷著黑漆的棺槨,緩緩走進了奉天殿。
“咚!”
棺槨被沉重地放在了大殿的正中央,發出一聲悶響,震得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一跳。
死亡的陰冷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看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槨,朱栢的身體僵住了。
他臉上的所有表情,無論是憤怒,還是嘲諷,都在這一刻儘數褪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哀慟。
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棺槨前,伸出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想去觸摸那冰冷的棺木,手卻懸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那上麵承載著千鈞之重。
“十一哥……”
一聲呢喃,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重得像一座山,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他終究還是將手按了上去。
冰冷,死寂。
就像他此刻的心。
他想起了那個溫文爾雅的兄長,那個總是在父皇發怒時,悄悄為他們這些弟弟求情的兄長;那個博覽群書,最不喜爭鬥,卻為了他,不惜冒著殺頭的風險,在朝堂上仗義執言的兄長。
可現在,他隻剩下這一口冰冷的棺材。
狂暴的殺意,混合著無儘的悲傷,從朱栢的身體裡噴薄而出!
他猛地轉過身,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朱元璋!
“父皇!”
這一聲,不再是質問,而是泣血的控訴!
“你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他一腳踹在棺槨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這就是你的好兒子!這就是朕的好十一哥!他被你的好聖孫,被這個畜生!”
朱栢的手指向抖成一團的朱允炆,“吊在午門之上,受儘折磨,屈辱而死!”
“而你!大明朝的皇帝!你就眼睜睜地看著!”
“你告訴我,為什麼?!”
朱栢一步步逼向朱元璋,那氣勢,要將眼前的這個老人徹底吞噬。
“就因為他為我求情?就因為他說了幾句公道話?你就任由這個廢物折磨他,羞辱他,殺死他?!”
“朱元璋!你還是個人嗎?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你教我們的!你親口教我們的!結果呢?你就是這麼做的?!”
朱元璋被他逼得連連後退,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他指著朱栢,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後悔了。
當他下令將朱椿吊在午門,想以此來要挾朱栢時,他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以為,朱栢會投鼠忌器,會退兵,會妥協。
他錯了。
他錯估了朱栢的瘋狂,也錯估了朱椿在朱栢心中的分量。
如今,看著那口黑色的棺槨,看著朱栢那雙要吃人的眼睛,一種遲來的、徹骨的悔意,終於淹沒了他。
朱栢沒有再看他,而是緩緩走回丹陛,再一次,坐上了那張本不該屬於他的龍椅。
他靠在椅背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用一種審判的目光,俯視著殿下的一切。
“今天,本王就在這奉天殿,就在我大明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來一場三堂會審!”
他的聲音,冰冷而莊嚴,回蕩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審的,就是你,大明開國之君,洪武皇帝,朱元璋!”
“審的,就是你,大明皇太孫,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