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義父,燕王朱棣,已經被關進了天牢,生死不知。您現在……”
“朱棣死了,但他還有兒子,還有部下!”朱無視厲聲說道,“朱高煦,張玉,朱能!那些跟著朱棣南征北戰的驕兵悍將,他們絕不會甘心,就這麼臣服於一個黃口小兒!”
“隻要我這封信送到,北平,必反!”
“到時候,我再聯絡寧王朱權,南北夾擊!他朱栢的皇位,就坐不穩了!”
朱無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瘋狂的潮紅。
他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既然講道理沒用,那就隻能掀桌子了。
段天涯看著狀若瘋狂的義父,心中一片冰涼。
他知道,義父已經賭上了所有。
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護龍山莊,將從大明的守護者,變成大明的,掘墓人。
“快去!”朱無視催促道。
“……是,義父。”
段天涯將紙條,緊緊地攥在手裡,轉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書房裡,隻剩下朱無視一個人。
他看著窗外,那座威嚴的皇城,眼中,再無半分敬畏。
隻剩下,無儘的冰冷和殺意。
“朱栢,我的好侄兒。”
“這是你逼我的。”
他緩緩地,將棋盤上那些屬於自己的黑子,一顆一顆地,撿了起來。
然後,猛地一揮手。
整個棋盤,連同上麵所有的白子,都被他掃落在地。
摔得粉碎。
第二天,朱栢再次召見了朱無視。
地點,依舊是武英殿。
當朱無視走進大殿的時候,朱栢正背對著他,站在那副巨大的沙盤前,似乎在研究著什麼。
“皇叔,來了。”
朱栢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
“臣,朱無視,叩見陛下。”
朱無視躬身行禮,這一次,他的姿態,比上一次,更加恭敬。
但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他藏在袖子裡的拳頭,握得死死的。
“免了。”朱栢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若有若無的笑容,“皇叔想通了?”
“想通了。”朱無視點了點頭,“臣愚鈍,之前未能體會陛下的良苦用心。如今,臣已經明白,陛下清洗江湖,乃是為國為民之舉,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哦?”朱栢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皇叔真的這麼想?”
“是。”朱無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江湖草莽,桀驁不馴,不尊王法,本就是國之毒瘤。陛下以雷霆手段,將其根除,實乃英明之舉。臣,心服口服。”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塊令牌,雙手奉上。
那塊令牌,通體由玄鐵打造,正麵是一個“護”字,背麵是一條盤龍。
正是護龍山莊的莊主令。
“此乃護龍山莊之令。臣自知年邁,德不配位,已無力再為陛下分憂。懇請陛下,收回此令,解散護龍山莊。臣,願告老還鄉,從此不問世事。”
朱無視的聲音,充滿了誠懇。
他這是在,以退為進。
他主動交出兵權,解散山莊,向朱栢示弱,就是為了麻痹他,讓他放鬆警惕。
隻要朱栢答應了,他就能順利離開金陵這個囚籠。
隻要他能回到自己的封地,到時候,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他就可以從容地,布置自己“清君側”的大計。
朱栢看著他,看著他手中的令牌,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皇叔,言重了。”
他走上前,卻沒有去接那塊令牌,而是親手,將朱無視扶了起來。
“皇叔乃是國之柱石,先帝親封的鐵膽神侯。護龍山莊,更是先帝留給朕,留給大明的,最寶貴的財富。朕怎麼能,自斷臂膀呢?”
朱無視心中一沉。
朱栢不接令牌,這是什麼意思?
“皇叔能想通,朕心甚慰。”朱栢拍了拍朱無視的肩膀,顯得格外親熱,“朕就知道,皇叔的心裡,終究是向著我大明江山,向著我們朱家人的。”
“朕之前,對皇叔多有誤會,還望皇叔,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朱無視低著頭,心中卻越發不安。
朱栢的態度,轉變的太快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來,皇叔,坐。”朱栢拉著朱無視,走到了大殿中央的一張茶幾旁,坐了下來。
一旁的太監,立刻奉上了兩杯熱茶。
“皇叔,你我叔侄,許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好好聊聊了。”朱栢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是,陛下。”朱無視端起茶杯,卻沒有喝。
“皇叔啊,”朱栢放下茶杯,看著他,悠悠地說道,“朕知道,你心裡,還是有怨氣的。怨朕手段太狠,怨朕不給你這個皇叔麵子。”
“臣不敢。”
“不,你敢。”朱栢笑了笑,“你不但敢,你還想,換個皇帝。”
“轟!”
朱無視隻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瞬間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朱栢,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他怎麼會知道?
“清君側,靖國難。”朱栢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六個字,“皇叔,好大的手筆啊。”
“你……”朱無視的聲音,在顫抖。
他想不通,這個秘密,朱栢是怎麼知道的?
那封密信,是讓段天涯親自送出去的。段天涯是他最信任的人,絕不可能背叛他。
而且,從段天涯離開,到現在,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算他被抓了,消息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傳到朱栢的耳朵裡。
“皇叔是不是在想,朕是怎麼知道的?”朱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站起身,走到沙盤前,拿起了一麵黑色的小旗子。
“皇叔,你以為,護龍山莊,是你一個人的嗎?”
他將那麵黑色的小旗子,插在了沙盤上,“北平燕王府”的位置上。
“你以為,你那三個義子義女,都對你忠心耿耿嗎?”
朱栢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
“忘了告訴你,段天涯,他現在,也是朕的人了。”
“不!不可能!”朱無視失聲吼道,猛地站了起來。
他不相信!
他絕不相信!
段天涯是他從小養大的,是他最器重的弟子。他對段天涯,恩重如山。段天涯怎麼可能,會背叛他?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朱栢淡淡地說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皇叔。”
“你所堅守的那些東西,都已經腐朽了。你給不了他想要的未來,但,朕可以。”
“朕可以讓他,真正地,位極人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當一個見不得光的,密探。”
朱栢的話,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紮在朱無視的心上。
他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
他想起來了。
段天涯,在離開之前,看他的那個眼神。
那個眼神裡,沒有了往日的崇敬和信賴。
有的,隻是失望,和一絲……憐憫。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不是去送信。
他是去,告密。
“為什麼……為什麼……”朱無視喃喃自語。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沒有為什麼。”朱栢走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皇叔,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與朕為敵。”
“你以為,你手裡還有兵權,還有寧王可以倚仗,就可以跟朕叫板?”
“你太天真了。”
朱栢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你根本不知道,朕的手裡,握著什麼樣的牌。”
“你也不知道,朕為了今天,已經準備了多久。”
“從朕踏入金陵城的那一刻起,這盤棋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你,輸了。”
朱無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侄子,看著他那張深不可測的臉,心中,湧起了無儘的絕望和恐懼。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赤身裸體的嬰兒,站在一頭史前巨獸的麵前。
他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計謀,在對方麵前,都顯得那麼的可笑,那麼的不堪一擊。
他終於明白了。
他麵對的,不是一個黃口小兒。
而是一個,比他父親朱元璋,還要可怕的,怪物!
“你……你想怎麼樣?”朱無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朕不想怎麼樣。”朱栢笑了笑,“朕說了,你我,是叔侄。”
“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朕不會殺你。”
“朕隻是想請皇叔,留在這金陵城,好好地,看一場戲。”
“看一場,由朕親手導演的,一個舊時代的落幕,和一個新時代的,開啟。”
朱栢說完,拍了拍手。
兩個西廠番子,從殿外走了進來。
“送神侯,回府歇息。”
“從今天起,沒有朕的旨意,神侯,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是。”
朱無視沒有反抗,他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木偶,任由那兩個番子,將他架了出去。
在走出大殿的那一刻,他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朱栢。
那眼神裡,再無半分殺意和不甘。
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他知道,他的人生,他的時代,在這一刻,已經,徹底結束了。
金陵,護龍山莊的秘密據點。
綢緞莊的地下密室裡,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上官海棠和歸海一刀,相對而坐,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整整一天。
等段天涯的消息。
義父朱無視,被皇帝第二次召入宮中,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而段天涯,在昨天深夜,接了義父的密令,匆匆離開後,也同樣音訊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