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林風覺察到吳先生的異樣,看了看紙上的內容,顯示著:今日功課。下麵是一首七言詩,字跡雖然四平八穩,卻沒有什麼筆鋒,顯然不是一個有文化的先生書法風格。
再看看吳先生的手指微微顫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內心極為緊張。蕭林風明白了,吳先生在幫繆筆抄作業。
再看看吳先生病懨懨、謹慎膽怯的樣子,蕭林風心裡一陣難過:“先生,是不是繆筆逼你,對你不敬?”
“沒有,沒有!”吳先生急忙擺手,臉上卻是驚恐不安,“他對我很好。”
此情此景,繆昭也明白過來。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性格孤僻,特彆叛逆,經常搞些惡作劇戲弄門人,惹出禍端後,二娘竭力護短,強詞奪理,說自己的兒子是繆家公子,狀元之才,誰都不可冒犯。父親也無奈縱容,隻好安慰受害者:繆筆還是一個孩子,原諒他吧。
繆昭二話不說,走上前扶起吳先生,毫不客氣解開他的衣衫,胸口和腹部都有明顯的淤青,顯然是長期毆打所致。
繆昭氣憤不已,自己雖然是根朽木,好歹對先生恭敬有禮,繆筆竟如此囂張跋扈,簡直令人發指。
“先生,請您隨我去見父親,我要好好收拾那個混賬!”繆昭拉著吳先生就要往外走。
吳先生卻掙紮著不肯,眼珠通紅:“大公子,求你彆鬨大,要是繆掌門知道,必定會認為我管教不嚴,縱容學生,還替他抄寫功課。”
繆昭越來越生氣:“當老子的都管不好孩子,還指望教書先生來管!走,我為你討回公道!”
蕭林風見狀,覺得繆昭的話很有深意,不禁對他另眼相看,這個心懷正義的繆昭,果真孺子可教,令人敬佩。
吳先生拚儘全力,掙開了繆昭的手,低聲歎息:“現在生計不好找,我……我還有家人要養。”
生計艱難?吳先生的無奈讓繆昭心頭一震,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自己每日上課打瞌睡已經愧對先生,被罵“朽木不可雕”,那是實至名歸,自己坦然接受。可那個混賬弟弟,居然還如此欺淩師長,但吳先生為了生計,忍氣吞聲,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繆昭歎了一口氣,問道:“先生,繆筆跟您學了多少詩書?會寫多少文章?”
“他除了會寫名字,哪裡會寫文章?”吳先生也來了氣,“每個月他在繆幫主麵前背一首詩,拿著我抄寫的文章去交課業,如果我指責他,就會換得一陣毒打,這幾日,我被他打了好幾次。我曾稟告過夫人,夫人說孩子年幼不懂事,要我多擔待,還不許我告訴繆幫主,否則她就會把我趕走。我打算再教半年,解決家裡的困難後,就向繆幫主請辭,請他另謀人才。”
繆昭沉默片刻,臉色沉鬱:“繆筆一日六個時辰待在書房,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在書房後院搭了個遮雨棚,每日不是逗鳥玩,就是往後山跑。”
繆昭聽後,心中愈發沉重,他看著眼前這個受儘委屈卻仍堅守崗位的先生,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先生放心,我會找繆筆說清楚,讓他今後不再欺負您。”
“這……”吳先生顯然對繆昭的話有些猶豫,眼中卻充滿期待,“大公子,若你能勸說他,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你放心,我會告訴父親,先生是儘職的先生,他要是敢辭掉你,我就三日不吃飯,氣死他!”
吳先生朝繆昭拱拱手:“有勞了!”
這一切,蕭林風看在眼裡,心裡五味雜陳。他自小錦衣玉食,從未體會過生計之苦,此刻卻深刻感受到一個教書先生的無奈。而這個繆昭,胸懷正義,勇於擔當,確實令人欽佩。
繆昭得知繆筆正在後山玩耍,便領著蕭林風檢查了他的臥室和書房,果然發現滿桌雜物,書卷散亂,地上倒著幾個空鳥籠。
他們走到遮雨棚,下麵搭起幾排木架,十幾隻模樣乖巧的鳥兒在架上歡跳,鳥食鳥糞散落一地。
“玩物喪誌!還想考狀元呢!”繆昭氣鼓鼓地踢了木架一腳,鳥兒驚飛起來,無奈腳上綁著繩子,隻能在空中撲騰兩下,最終落在木架上哀聲叫喚。
其中一隻八哥格外興奮,翅膀撲騰得厲害,還用身子撞擊木架,開口大叫:“狀元,狀元!寶貝,寶貝!”
沒想到這八哥的力道這麼大,居然把木架撞得搖搖欲墜,鳥食盆翻倒在地,飲水濺在繆昭衣袍上。繆昭趕緊扶正木架,望著八哥又氣又笑。
蕭林風忍不住笑出聲:“這八哥倒是有些脾氣。”
繆昭發現有一隻鳥和其他鳥不同,個頭大了一截,嘴喙尖銳彎曲,猶如勾連槍,鳥身上的羽毛還是絨毛,顯得格外稚嫩。“蕭大哥,這是什麼鳥?”
蕭林風也注意到這隻格格不入的雛鳥,“這是金雕。”
“金雕?就是老鷹嗎?”
“金雕是鷹裡最凶狠的一種,成年後能獵殺狼狐,不是尋常玩物。”
“這個繆筆,居然養凶禽!”繆昭皺著眉頭,“回頭我要告訴父親,讓他把金雕放了。”
“你敢!”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繆昭和蕭林風轉身,隻見繆筆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雙眼瞪得溜圓,臉上滿是挑釁的神色。
繆昭走上前教訓繆筆:“你養凶禽不僅危險,還荒廢學業,還有,你欺負吳先生,你怎麼對得起他的教誨,怎麼對得起父親的期望?”
“父親的期望?你少給我來這套,我可沒心思考狀元,有本事你去考!我自有我的誌向,你管得著嗎?”繆筆撿起地上的食盆放回木架,把鳥食捧進盆裡,“我就這個愛好,我就這個命,誰叫我是庶子,我再怎麼努力,繆家的基業也不會給我繼承。”
“繆筆!基業是靠自己創造,不是等來的!”繆昭怒斥著,“還有,你今後要善待吳先生,倘若我再發現你欺負他,我就殺了你養的鳥!”
“你敢!”繆筆語氣強硬,眼神中卻露出一絲恐懼,手不自覺地護住身前的金雕,他自知不是這個哥哥的對手,隻好服軟,“你不要告訴父親,我今後不欺負先生就是了。你學你的武,我養我的鳥,井水不犯河水。”
“看好你的金雕,不許讓它行凶。”
“有主人的雕最聽話,你放心,你可以走了。”繆筆不耐煩地揮手示意,繆昭無奈轉身離去。
蕭林風走到門口,回頭見到那隻八哥竟然和雛雕打鬥起來,氣勢不凡,八哥撲騰著翅膀,尖嘴猛啄,雛雕卻連連後退,不時還擊。繆筆急忙上前分開它們,心疼地撫摸著雛雕的頭,輕聲安撫。
蕭林風想,世風日下,學生打先生,八哥欺金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