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蜿蜒向下,石壁上星圖流轉如活物,與銅盤和石柱上的紋路同源。空氣中彌漫著石腥的氣息。夜明珠的光暈映在眾人臉上,忽明忽暗,如同藏匿於暗處窺視的眼睛。
崔一渡忽然停下腳步,低聲道:“這台階……在往下傾斜的同時,似乎也在緩緩旋轉。”
薛從寒立即抬手示意眾人止步,指尖輕觸石階邊緣的刻痕,凝眉道:“果然如此,每九階便偏轉一度,整座階梯是一座活陣,踏錯一步,便會觸發機關。”
崔一渡說道:“這可是九曜移樞陣,以星象為引,地脈為根,稍有差池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薛從寒沉聲道:“正是。眾人跟緊我,踩我腳印,不可偏移分毫。”
眾人屏息緊跟,腳步嚴絲合縫地落在薛從寒的足印之中。石階旋轉愈發明顯,頭頂星圖隨之流轉,仿佛整座山腹都在緩緩蘇醒。
崔一渡邊走邊說道:“薛老板對於陣法的研究,竟已至如此境界,實在令人佩服。”
薛從寒並未回頭,低聲回應:“活命的本事,談不上研究。”
崔一渡說道:“你為了尋這裡的寶藏,準備了不少時日吧,連這九曜移樞陣的運轉規律都了如指掌,恐怕早已將生死局走成了棋盤上的定式。”
薛從寒腳步微頓,眸光如冰:“有些路,走一遍就刻在骨頭上。當年我沒有機會得師父的真傳,於是我便抄錄了他的經書,自己研究陣法,雖吃儘了苦頭,卻也摸了些門道。”
崔一渡說道:“陣法是碧霄宮的秘術,你竟能自行參透,真是天才。”
“天才也好,蠢材也罷,到頭來無非是一個孤獨的老人。罷了,我隻想在這幽冥深處尋一條光明大道罷了。”
仇野聽聞,立馬說道:“老大,您不孤獨,我在呢?隻要您不嫌棄,我就是您的兒子!”
江斯南突然嗤笑一聲:“又是老大,又是兒子,這輩分有點亂。”
仇野瞪了江斯南一眼,漲紅了臉正要反駁,薛從寒淡聲道:“都給我噤聲,走好你們的路。”
薛從寒不再說話,腳步愈發沉穩。其他人緊隨其後,呼吸聲壓得極低。
石階旋轉愈急,頭頂星圖驟然加速流轉,九顆主星依次亮起,映得石壁泛出青紫幽光。腳下石階忽然沉下半寸,傳來細微機栝轉動之聲。
薛從寒低喝道:“閉氣!”
眾人來不及反應,兩側石縫已噴出腥綠毒霧,被夜明珠的光一照,瞬間蒸騰如沸。
薛從寒袖中銀針閃出,釘入壁縫,機關咯吱一滯,階梯再度旋轉,這次卻是逆著星軌倒行,仿佛整座山腹正在翻轉。
震動加劇,傳來岩石崩裂的悶響。腳下石階從上而下開始碎裂,裂縫如蛛網蔓延,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仇野驚叫起來:“老大,怎麼辦?”其他侍從亦是驚惶不知所措。
薛從寒回頭看著已經碎裂崩塌的來路,冷聲道:“九曜逆行,地樞將傾,退無退路,唯有向前!”說著疾步往下踏去,足尖點在將裂未裂的石階邊緣。
其餘人緊隨其後,足下石階漸次開裂,如潰堤的浪潮節節退卻。
崔一渡說道:“小江,下麵的石階沒這麼快碎掉,注意裂痕。”
江斯南把朔星彆在腰間,疾步向下,“我眼睛盯著呢,你自己小心點。”
上方的碎石不斷滾落,砸在殘存的階梯上迸出沉悶回響。薛從寒領著眾人往下方黑暗深處疾行,腳下石階接連崩塌,呼嘯聲中碎石滾入無底深淵。
他的目光鎖定在前方微弱光點上,高聲道:“前方有門!快!”
那光點漸擴成一道幽藍縫隙,薛從寒縱身一躍,足尖輕點殘階,躍進了縫隙裡,黎理和謝柄緊跟其後。
薛從寒轉過身來,說道:“仇野,把他送上來!”
仇野咬牙將崔一渡往上推,崔一渡借力翻身,二人相繼沒入藍光。
江斯南緊隨其後,躍起時碎石塌陷,右足踏空,千鈞一發之際被崔一渡一把拽住手腕,身子懸在空中。
他左足在虛空蹬了兩下,終於蹬著一塊凸石翻上斷麵。身後轟然巨響,石階徹底崩塌,深淵吞噬一切退路。
眾人喘著粗氣,望著崩塌的石階和無底的深淵,皆心有餘悸,許久不曾開口說話。
薛從寒沉聲道:“九曜移樞陣還沒有停止,機關尚在運轉,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幽藍縫隙深處傳來低沉的嗡鳴,眾人沿著藍光的方向前行,仿佛正在通往另一個世界。
甬道愈深,寒意愈重,空氣中浮著細碎的光塵,如星屑飄零。石壁上的星圖漸次亮起,仿佛整條通道懸浮於夜空之中。
腳步聲驚起幾縷幽藍流光,似有靈性般繞指而過,又悄然隱入岩隙。
前方豁然開闊,一座巨大的環形石殿矗立於深淵之畔,穹頂上鑲嵌著九顆碩大的藍寶石,如九曜懸天,幽光閃爍,映照出地麵上繁複的星軌刻痕。
左右兩側地麵整齊擺放著幾十個青銅箱子,箱蓋緊閉,箱體銘文斑駁難辨。
“碗口大的藍寶石,我的娘啊,真值錢啊!”仇野望著穹頂,眼眸映著幽光,卻聽薛從寒冷冷道:“就這個出息?”
仇野立馬正色:“老板,你看這些箱子,裡麵必定放著金銀珠寶,這就是一百多年前硨祿國的傳國寶藏?”
“你們打開箱子看看,當心機關。”薛從寒伸手示意眾人戒備,目光掃過那些青銅箱。
“是。”幾名侍從上前合力撬開最近的青銅箱,哢嗒一聲,箱蓋掀開,卻不見金銀,唯有一箱存放已久的稻穀,早已發黑,散發出腐朽的氣息。
“老板,是糧食!”
又一箱被打開,仍是發黴的穀物,夾雜著朽爛的麻袋碎片。第三口箱中竟盛滿乾癟的豆類,第四、第五口亦如是。
眾人麵麵相覷,仇野喃喃道:“這哪是寶藏,分明是糧倉?還是過期的糧食!”
薛從寒走近箱子,蹲下身,指尖撚起一粒黑穀,輕聲道:“過期的糧食……”
崔一渡說道:“一百多年前,硨祿國大旱三年,國庫傾儘銀錢和存糧賑災,藏寶庫必然空了,這些,想必就是留給後人的種子。”
江斯南驀然動容,聲音微顫:“所以這不是寶藏,是希望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