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仇野眼皮浮腫,有氣無力,聲音嘶啞:“老大……我聽見暗道有動靜,好像有野獸在叫。”
薛從寒睜開眼睛,側耳凝神,“這地宮裡怎會有野獸?不過是風聲罷了。”
但話音未落,遠處幽暗通道中傳來一陣窸窣響動,夾雜著低沉的喘息與爪撓石地之聲,愈行愈近。
薛從寒猛然起身,瞳孔緊縮,手中長劍猛然出鞘,寒光乍現,映照出通道深處緩緩逼近的黑影——狼!
十餘頭灰狼呈扇形圍攏,獠牙外露,涎水滴落在石麵發出輕響。薛從寒低喝一聲:“結陣!”眾人背靠背聚攏,刀刃齊指。
狼群驟然撲擊,腥風撲麵,利爪撕裂空氣。人、狼廝殺聲在地宮中回蕩,利爪與刀刃碰撞濺出火星。
但這些餓了三日的人,體力早已透支,刀勢漸弱,終究不敵凶性大發的群狼。不多時,除了薛從寒和仇野,其餘侍從皆被狼咬斷咽喉,倒地不起,鮮血浸透地麵。薛從寒肩頭流著血,仇野右臂被咬穿,仍死死掐住一頭狼的喉嚨。
地上躺著七具狼屍,領頭狼帶著其他狼稍退,圍著他們低吼,眼中綠光幽幽閃動,仿佛在等待獵物最後一絲力氣耗儘。
仇野麵如金紙,牙關緊咬,嘶聲道:“老大……撐不住了,那頭狼好麵熟。”
薛從寒眸光一凝,“是胡楊林遇到的那匹狼王!它們怎麼追到這裡來了?”
這時,通道裡傳來一陣腳步聲,薛從寒握緊長劍的手開始微微顫抖,“是他們回來了。”
空氣凝滯,呼吸屏住,腳步在十步之外停止時,崔一渡、江斯南緩緩走出陰影,麵色冷峻如霜。他們旁邊還站著周七和“一隻眼”馬匪,以及另外一名青年。
“你們……”薛從寒眼中閃著驚愕與恐懼,隨後豁然頓悟,“原來你們早就通謀!”
崔一渡淡淡地說道:“薛從寒,沒想到五日不見,竟是如此光景。這旗齊山裡的寶藏和陣法機關是前硨祿國留下的,我借來一用,效果甚好。”
“我是真的輕看你了!蕭林風即便成了廢人,依舊是一把利刀。地宮之局,設得好啊。”薛從寒冷笑著,血跡順著胳膊滑落,他緩緩抬起染血的手,指尖緊攥劍柄,“可你忘了,狼從來不怕死人,就怕帶傷的活人。”
仇野喘息著撐起身子,嘴角溢血,眼中卻燃起最後一絲狠意,“咱們雖剩半條命,但要走,也得撕下你們一塊肉來。”
崔一渡輕笑一聲:“薛從寒,之前你所有的猜測都是正確的。為你讓你入局,我不得不寫傳記、一路逃亡,我的確來過這裡,摸清了機關布防,‘幽蘭神根’的花,去年冬至我就采走了。
“我知道這些機關不可能讓你喪命,隻能采取其他方法,譬如饑餓、疲敝,再借狼群之口除你,或者……讓你中毒。”
“中毒?我何曾中毒?”薛從寒低頭思索,臉色沉鬱。
“倘若你在下馬坳放棄對我的追捕,一路北上,或許能避開此劫。但你非要向東追,最終由周七把你們帶到了勒北戈壁,遇到所謂的馬匪。你知道嗎,那根本不是馬匪,而是我安排的人。你手中的玉牌,是地宮鑰匙的仿製品,上麵淬煉了慢性毒藥‘沁髓散’。真正的鑰匙在竹村小屋裡,我並未帶在身上。”
“仿製?”薛從寒猛然低頭看向掌中玉牌,“就算是仿製的,也能打開地宮。”
“你錯了,真鑰匙是黃金打造,上麵除了刻著幽蘭花紋,並無地宮路徑。金牌和玉牌材質不同,感應機關的方式也不同。玉牌開啟的是機關的誘殺陣,唯有金牌才能引導生門。玉牌用起來不趁手,故而你自作聰明割手放血,用掌力驅動玉牌開鎖,這個過程,毒藥已經入侵你的血脈。”
薛從寒聽聞,立馬卷起袖子,隻見手臂上已泛起青黑筋絡,如藤蔓般向心臟蔓延。他臉色驟然鐵青,冷汗涔涔而下。
崔一渡說道:“春分啟鑰,秋分獻祭。夏至澆灌,冬至閉戶。既然是閉戶,就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幽蘭殿運功逼毒,以你的內力和見識,必定可以找到生門出口。
“但你這三日未進米糧,一直在奔走消耗體力,毒素早已隨氣血奔流四肢百骸,此刻經脈俱張,毒走陽維,命在旦夕。薛從寒,你每一步都踏在我設的局中,從你踏入下馬坳那一刻起,命便不歸你了。”
薛從寒踉蹌後退,背抵冰冷石壁,指尖顫抖著撫過青黑脈絡,忽而低笑出聲:“好一招移花接木……有一點我不明白,這些年你窮困潦倒、性命堪憂,怎麼能跟境外馬匪勾結,布下如此……如此縝密之局?”
崔一渡淡然一笑:“馬匪?你仔細看,這位青年是不是很麵熟?”
薛從寒轉臉望去,火光下那青年眉目漸顯,“你.....封如藺的兒子,封羨源?”
青年上前一步,厲聲道:“我正是封羨源!沒想到吧,當年封長老的長子,竟然成了你口中的“馬匪”頭目。不過,我的隊伍不乾馬匪的勾當,專做鋤奸之事。”
“你騙人,你怎麼可能有如此實力?”
封羨源臉色陰沉下來,手中長劍緩緩出鞘,寒光映著他眼底的恨意:“當年碧霄宮蒙難之日,我被宮主委派外出購買藥材,僥幸逃過一劫。回來時隻見到一片廢墟,還有亂葬坑裡未寒的屍首。
“我逃到關外,被義父收養,在風沙中苦練多年,隻為有朝一日為碧霄宮、為父親眾人討一個公道。三年前,義父離世,把一支鐵血盟交予我手,麾下三千忠魂,皆是被惡人迫害過的孤勇者。
“去年冬至前,少宮主隻身前往旗齊山,他在陡門關外認出了我,我們終得重逢。為了給碧霄宮一百零三位殉難的家人報仇雪恨,少宮主與我設下了這個局,引你這個叛徒入甕。”
封羨源說完,已是雙眼通紅,拳頭緊握,指節泛白,仿佛要將多年的恨意儘數攥出。火光在他瞳中跳動,映出那段被風沙掩埋的血色過往。
他緩緩抬起劍鋒,直指薛從寒咽喉:“薛從寒,你作惡多端,天理難容,少宮主以身為餌,等的就是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