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四十一年的春來得遲。
沅清池的冰剛化透,岸邊的桃枝才綴了幾個花苞,平康街便已熱鬨起來。
青衫學子們擠在“醉仙樓”的二樓欄杆邊,指著街對麵的鴻臚寺匾額笑談,那是禮部放榜的地方,再過七日,他們的名字便要掛在那紅漆木牌上。
“林兄,你這壺西州葡萄酒可是藏了半載?”李修遠抱著一本書,眼尾沾著笑。為的就是今日與你共飲。
林昭之正啃著胡餅,聞言抬頭,滿臉的麵渣泛著光。他來自靈州,父親曾是戍邊的兵士。
“這酒是我去年在信州買的,埋在客棧的桂花樹下,今春才挖出來。”林昭之拍了拍酒壺,“等我中了進士,便請你喝個痛快!”
林昭之說得豪氣,卻引得眾人哄笑。
旁邊的一個學子笑道:“你若中了狀元,這酒才喝得有滋味。”
林昭之滿不在乎對方話中的譏諷之意,反而將酒壺高舉,對著斜照進樓的春陽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在壇中輕蕩。“那便讓這酒記住今日的光,若我無名,它便永不解封。”
有個穿墨綠錦袍的青年斜睨著他們,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窮酸妄想,也配談封酒之誓?”他低聲嗤笑道,指尖捏著金絲袖口,像是怕沾上塵氣。
林昭之卻不動怒,隻將酒壺輕輕放下,目光透過樓欄望向沅清池上初融的水色,“寒門路難,便以文章開山;命如薄冰,亦要響徹春雷。”
李修遠說道:“林兄的詩可是連靈州刺史都稱讚的,去年他作了一首《塞上詞之破陣篇》,連這京城的詩社都傳抄呢。”
林昭之微微一笑,眼角映著沅江的波光,“李兄謬讚,你的那篇《論時政疏》可謂直指弊政,令人拍案。我輩寒窗十載,為的不是一紙功名,而是筆底春秋,能照見黎民霜雪。”
李修遠笑道:“那你我便以詩酒為誓,不負這十載寒窗。”
“彆高興得太早,有時候好文章未必能換來好前程。真正決定命運的,往往不是才華,而是執筆之人背後站著誰。”墨綠錦袍青年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袍角帶翻了案上的茶盞。
“粗鄙不堪,有辱斯文!”林昭之憤然起身,卻被李修遠按住肩膀。
“由他去吧。”李修遠望著那地碎瓷,輕聲道,“風自八方來,何懼片瓦擾?”
旁邊有人問:“那位公子是何人,竟如此囂張!”
有人接話:“是工部侍郎的侄兒,裴宇吉。”
……
發榜的日子終於到了。
“醉仙樓”裡擠滿了學子,大家都盯著門口,等著報喜的人來。林昭之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裡捧著一杯茶,指尖卻在發抖。李修遠坐在他旁邊,手裡不安地摩挲著書冊封麵。
“來了!來了!”門口傳來一聲喊,大家都湧了過去。隻見一個穿紅袍的差役手裡拿著一張榜單,大聲念著:“博陵裴宇吉,第一名!”
人群裡傳來一陣掌聲,裴宇吉笑著站起來,接過差役手裡的榜單,對身邊的隨從說:“去備車,我要去伯父那裡報喜。”
他轉身對林昭之和李修遠說:“兩位仁兄,我在金鑾殿上等你們。”
林昭之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
李修遠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拱了拱手:“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