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風是被舷窗外突然刺進來的陽光驚醒的。他揉了揉眼睛,遮光板不知何時被調開了一道縫,正好有束光打在他手背上,帶著高空特有的、清冽的溫度。
夢裡的畫麵還沒散乾淨——東京奧運會男足決賽的場地,草皮被汗水浸得發深,他站在禁區弧頂,麵前是人牆裡攢動的西班牙隊球衣。看台上的歡呼聲像浪頭一樣拍過來,他助跑,擺腿,足球擦著草皮飛出去,卻在即將繞過人牆時,偏了那麼一點點,撞在立柱外側彈了出去。那一刻的沉默,比任何歡呼都更清晰。
他側頭看了眼座椅前方的屏幕,航線圖上,代表飛機的光點正越過一片深藍色的海域,距離終點還有一截白色的線段。已經飛了七個多小時了,屏幕角落的小字顯示,剩下的路程不到五個小時。
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摩挲,那裡還殘留著夢裡踢任意球時的發力感。其實他清楚,那腳球沒進,不全是技術的事——當時草皮剛被澆過水,支撐腳打滑的瞬間,他就知道要偏。可夢裡總反複回到那個瞬間,仿佛再試一次,就能把球擰回正確的軌跡裡。
空乘推著餐車走過,紀風搖了搖頭,重新把遮光板拉嚴。機艙裡暗下來,他閉上眼,卻沒再睡著。耳朵裡似乎還能聽見決賽結束後,張軍拍著他後背說“沒事”的聲音,還有艾瑞克在混合采訪區衝他喊“回去練一百個任意球”的調子。
航線圖上的光點還在緩緩移動,他知道,再過不到五個小時,飛機就會降落在埃爾普拉特機場。到了那裡,大概米格爾他們會第一時間問起決賽的任意球,漢斯說不定還會拿著手套比劃著撲救動作。
紀風扯了扯嘴角,把夢裡的遺憾暫時疊進記憶裡。等落地了,在訓練場上把力氣跑透了,大概就不會再反複夢見那腳沒進的任意球了。他這樣想著,伸手調了調座椅靠背,準備再眯一會兒。
機艙裡的空調風帶著點涼意,紀風喉結動了動,起身按了服務鈴。空乘走過來時,腳步頓了頓,目光落在他外套上——安踏讚助的領獎龍袍在暗光裡泛著柔和的光澤,龍紋從肩頭蜿蜒到袖口,10號的刺繡藏在衣襟內側,卻被剛才起身的動作帶得露了一角。
“您好,能給我一杯橙汁嗎?”紀風的聲音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
“紀風隊長?”空乘的聲音裡藏著驚喜,手裡的托盤下意識穩了穩,“真的是您?剛才看您睡著,沒好意思打擾。”她快速倒了杯橙汁遞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杯壁,又連忙收回去,“謝謝您……謝謝您和隊伍在東京的付出,我們全家都看了決賽,雖然最後差了點,但真的太提氣了。”
紀風接過杯子,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笑了笑:“謝謝,也多虧了大家關注。”他低頭抿了口橙汁,酸甜的液體滑過喉嚨,剛才的乾澀感消了大半。
旁邊座位的大叔這時也探過頭來,手裡還捏著份體育報,頭版正是國奧隊領獎的照片:“小夥子,你就是紀風吧?我孫子特崇拜你,說長大了也要踢足球,跟你一樣上奧運!”他說著,把報紙遞過來,“能不能幫我簽個名?回去給孩子當禮物。”
紀風剛放下杯子,立刻點頭:“沒問題。”他接過筆,在照片旁邊認真簽下名字,又想起什麼,補充道,“替我跟孩子說,好好練,未來可期。”
空乘在旁邊笑著說:“我們機組剛才還在說呢,您這龍袍一穿,在機場安檢的時候就被認出來了,好多人想跟您合影,怕耽誤您登機才沒好意思上前。”她看了眼紀風手裡的杯子,“還需要再加點嗎?後麵還有蘋果汁和番茄汁。”
“不用了,謝謝,這杯就夠了。”紀風把杯子放在小桌板上,指尖在龍紋刺繡上輕輕劃了一下。外套是領獎時穿的,還帶著點東京賽場的風,他本來想著路上穿舒服,倒忘了這龍紋在國內有多紮眼。
等空乘離開,旁邊的大叔還在念叨著比賽裡的細節,紀風耐心聽著,偶爾應和兩句。窗外的雲層不知何時變得稀薄,能看見下方連綿的海岸線,他知道,離落地又近了些。
大叔把簽好名的報紙小心折起來,視線落回紀風外套上若隱若現的隊徽輪廓,突然一拍大腿:“看你這行頭,是直接回巴薩一線隊吧?”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語氣裡帶著熟稔,“我跟老伴去巴塞羅那看兒子,他在那邊做導遊,天天跟我念叨西甲——上賽季你剛被塞蒂恩提拔那會兒,他就跟我說‘這中國小子肯定能踢出來’。”
旁邊立刻有乘客接話:“可不是嘛,當時你在b隊踢得那麼猛,聯賽杯那腳絕殺,我特意找錄像看了三遍!剛進一線隊那會兒替補登場,跑位比老隊員還賊,結果呢?眼看要踢國家德比了,突然就被召回去了。”這人嘖嘖兩聲,“球迷論壇裡吵翻了,都說足協這時候卡人,純粹耽誤事。”
紀風握著橙汁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杯壁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滑。他笑了笑,聲音放得平緩:“國家隊那邊確實有緊急任務,當時奧運會窗口期,隊裡需要人。俱樂部和教練都挺理解的,塞蒂恩先生還特意跟我聊過,說等回來好好練,機會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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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歸理解,”大叔歎了口氣,“但那場德比你沒上,巴薩前場那幾個跑得跟沒頭蒼蠅似的,最後平了。多少球迷在社交媒體上給你留言,說‘欠我們一個國家德比’。”他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實話,那會兒是不是特憋屈?換我我肯定……”
“嗨,踢球嘛,哪能事事順意。”紀風打斷他,指尖在杯沿畫了個圈,“不管在哪兒,把球踢好是正經事。當時國家隊需要人,我是隊長,總不能說不去。”他抬眼時帶了點笑意,“再說了,塞蒂恩先生後來跟我視頻,說把我位置給留著呢,這不,一結束奧運就催我回去了。”
這話把氣氛岔開了,有人問:“那本賽季準備踢哪個位置?還跟梅西搭檔嗎?”
“看教練安排吧,”紀風說得實在,“能進大名單就不錯了,先把訓練量跟上去。畢竟奧運歇了一陣,體能得趕緊找回來。”
後排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突然開口:“紀哥,我是巴薩會員,季票在北看台。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球迷不在乎你是不是替補,就盼著你能站穩腳跟。上賽季你那腳外腳背傳球,網上都剪集錦了,比某些中場還靈呢!”
紀風心裡一暖,剛想道謝,大叔已經拍了拍他的胳膊:“對,彆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這些看球的,就圖個實在——你在場上敢跑敢拚,射門不腳軟,比啥都強。等你啥時候在諾坎普進球了,我讓我兒子在現場給我開視頻直播!”
機艙裡的光線漸漸柔和,舷窗外的夕陽把雲層染成金紅色。紀風把空了的果汁杯遞給路過的空乘,輕聲說:“謝謝大夥。我記著了,一定好好踢。”
他知道這些話裡藏著多少期待,就像東京奧運場上那些揮舞的國旗,重得能壓在肩膀上,卻也暖得能焐熱心裡的勁。等會兒落地,訓練場上的草皮大概還帶著露水,他得把這些囑托,都踩進每一步跑動裡。
紀風靠著座椅又眯了一陣,機艙裡的光線暗下來,多數乘客都在補覺,隻有空調的風有一搭沒一搭地吹著。他醒時覺得臉上發緊,摸了摸洗漱包的邊角——那是林宇軒塞給他的,深藍色的防水布料上印著國奧隊的徽標,裡麵牙膏牙刷、保濕乳都齊整。
他拎著包和裝換洗衣物的袋子起身,腳步放輕地走向衛生間。狹小的空間裡,鏡子蒙上層薄霧,他擰開冷水龍頭,掬了把水拍在臉上,冰涼感瞬間竄進太陽穴,混沌的睡意散了大半。擠牙膏時,瞥見鏡中自己身上的國家隊套裝——紅色的運動外套,胸前繡著金色的國徽,袖口還有奧運五環的標識,在這密閉空間裡顯得格外紮眼。
剛才在座位上被認出來時還好,可等下飛機、過海關,穿成這樣怕是要被圍堵。紀風漱了口,把外套拉鏈往下扯了扯,還是覺得不妥。他打開換洗衣物的袋子,裡麵是件耐克的黑色連帽衛衣,胸前隻有個小勾標,下身是同品牌的深灰色束腳運動褲,褲腳有抽繩,是他平時訓練完常穿的款式,低調得很。
他對著鏡子把國家隊外套脫下來,疊好塞進袋子裡,換上衛衣時,領口的抽繩掃過下巴,軟乎乎的。再套上運動褲,拉好抽繩,整個人瞬間“隱”了下去——除了手腕上那塊讚助商給的運動表,再沒什麼顯眼的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