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助理裁判舉起傷停補時牌的瞬間,場邊的電子記分牌突然亮起紅色的“+5”——整整五分鐘的補時,像根突然繃緊的弦,把東京國立競技場的空氣拉得發顫。張軍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泛白,他剛才扔在替補席的西裝外套還沾著草屑,此刻卻顧不上去撿,隻是身體前傾著趴在邊線廣告牌上,喉嚨裡發出含混的低吼:“彆慌!把陣型穩住!”襯衫後背的汗漬暈成深色的雲,順著脊椎往下淌,在褲腰上洇出一圈濕痕。
場上的中國隊球員幾乎是拖著腿在跑。潘誌的球衣被汗水浸得貼在身上,剛才和奧爾莫爭搶頭球時撞到的眉骨滲著血,混著汗水流進眼睛裡,他卻隻是使勁眨了眨,繼續張開雙臂卡住保·托雷斯的跑位。紀風的左膝護腿板早就歪了,每一次變向都能聽見膝蓋裡傳來細碎的響聲,米格爾·古鐵雷斯像塊口香糖似的粘在他身後,胳膊肘時不時頂在他後腰上,他卻硬是側過身,用肩膀扛開對手,踉踉蹌蹌地往邊線挪——哪怕能多消耗一秒鐘也好。
西班牙隊的傳球像精密的齒輪在轉動。佩德裡在中場拿球時,突然用外腳背把球往右側一撥,卡瓦哈爾立刻插上,米格爾同時從左路壓上,兩條邊路像展開的翅膀,瞬間把中國隊的防線扯得變了形。第91分鐘,卡瓦哈爾在右路起球,奧爾莫在禁區內甩頭攻門,足球擦著立柱偏出,看台上的西班牙球迷發出海嘯般的驚呼,張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後背重重撞在替補席的鐵架上。
“頂住!還有四分鐘!”張軍扯著嗓子喊,聲音劈得像被砂紙磨過。他突然想起賽前準備會,周洋拍著桌子說“就算跑斷腿也要守住”,此刻那個小子正跪在地上,用袖子擦著臉上的汗,膝蓋上的草漬蹭得滿臉都是。艾瑞克在中場攔截時被梅裡諾撞了一下,踉蹌著退到禁區前沿,他抬頭看了眼記分牌,又扭頭望向替補席,林宇軒正拄著拐杖朝他揮手,7號球衣的袖子空蕩蕩的——小組賽拉傷的韌帶還沒好利索,卻硬是要跟著球隊站到決賽場邊。
第93分鐘,西班牙隊獲得角球。佩德裡站在角旗區,手指在草地上敲著節奏,米格爾·古鐵雷斯突然從後排插上,像道閃電衝進禁區。足球劃出的弧線剛到中路,米格爾已經躍起,額頭狠狠砸向皮球——周洋幾乎是憑著本能撲過去,用後背將球擋出了禁區,自己卻被撞得滾出兩米遠,半天沒爬起來。
“周洋!好樣的!”段暄的聲音帶著哭腔。張軍已經衝到邊線,對著場上喊:“換個人!李昊準備上!”可周洋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著替補席擺手,他的球衣後背破了個洞,露出的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卻還是張開雙臂,重新站回了後衛線。
米格爾·古鐵雷斯甩了甩頭,剛才那記頭球頂得太猛,現在太陽穴還在跳。他走到周洋身邊,用英語說了句“打得不錯”,周洋喘著氣笑了笑,用中文回了句“承讓”,兩人對視一眼,又立刻轉身投入防守——足球還在中國隊的禁區前沿滾著呢。
第94分鐘,艾瑞克突然在中場斷下蘇比門迪的傳球。他沒有抬頭,直接用腳尖把球捅給左路的紀風,紀風拚儘最後力氣往前衝,米格爾·古鐵雷斯立刻追上來,兩人幾乎是肩並肩在草地上滑行,最後一起摔出了邊線。球出界的瞬間,紀風攥著米格爾的胳膊爬起來,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都咧著嘴笑——太累了,累得連敵意都快磨沒了。
張軍看了眼手表,秒針像重錘似的砸在心上。他突然對著場內做了個進攻的手勢,所有球員都愣住了——這個時候還要壓上?艾瑞克卻看懂了,他往禁區弧頂挪了兩步,周洋也悄悄往前帶了帶,連潘誌都開始往邊路扯動。西班牙隊的防線果然猶豫了,保·托雷斯往前跨了半步,就這半秒的空隙,艾瑞克突然加速,從他和埃裡克·加西亞中間鑽了過去!
“艾瑞克單刀了!”段暄的聲音突然拔高。烏奈·西蒙棄門出擊,艾瑞克卻突然把球往回一扣,晃過門將後,麵對空門——他卻像是被什麼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往前撲,足球滾出了底線。全場一片嘩然,艾瑞克趴在地上,拳頭狠狠砸在草皮上,指縫裡滲出的血混著草汁,在綠色的草地上洇開一小片紅。
裁判看了眼表,舉起了傷停補時最後一分鐘的牌子。米格爾·古鐵雷斯走到艾瑞克身邊,伸手把他拉起來,用西班牙語說了句“好球”。艾瑞克沒說話,隻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轉身往回跑——還有最後幾十秒,哪怕隻是站在球場上,也要站得筆直。
第95分鐘,西班牙隊把球回傳給烏奈·西蒙,門將抱著球不肯放下,裁判衝他揮了揮手,示意儘快開球。烏奈·西蒙看了眼隊友們,突然把球放在地上,用腳慢慢往前撥,佩德裡、梅裡諾、米格爾·古鐵雷斯圍了上來,四個人在禁區前倒著腳,像在跳一支緩慢的圓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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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軍的手表秒針指向最後10秒時,裁判把哨子含進了嘴裡。周洋突然笑了,對著身邊的潘誌說:“下輩子還踢足球不?”潘誌剛想回答,終場哨聲驟然響起,尖銳得像根針,刺破了所有緊繃的神經。
西班牙隊的球員們瞬間抱在了一起,米格爾·古鐵雷斯跳起來,被卡瓦哈爾一把抱住,兩人重重摔在草皮上,滾作一團。佩德裡跪在地上,雙手捂著臉,肩膀一抽一抽的——這個18歲的少年,在這屆奧運會上跑了整整70公裡,此刻終於能放聲哭出來。
中國隊的球員們卻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個個癱在地上。周洋仰躺著,望著東京的夜空,飛機劃過的尾跡像道白色的傷疤,他突然想起出發前媽媽塞的平安符,還揣在褲兜裡,硌得大腿生疼。艾瑞克走到他身邊坐下,遞過來半瓶水,兩人誰都沒說話,隻是看著西班牙隊的球員們跳上廣告牌,看著他們把教練恩裡克拋向空中。
張軍走過來,挨個把球員們拉起來。他走到艾瑞克麵前時,這孩子突然說了句:“對不起,張指導。”張軍擺擺手,突然笑了:“說啥呢?你們已經贏了——看看看台上的國旗!”
看台上,紅色的五星紅旗像片湧動的海,哪怕比分停留在01,歡呼聲卻一點沒減。周洋突然扯著嗓子喊:“誰說輸了?下次咱再贏回來!”他的聲音剛落,抽筋的小腿突然抽了一下,疼得他齜牙咧嘴,卻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替補席的塑料座椅被太陽曬得發燙,林宇軒卻覺得渾身發冷。他攥著那件印著7號的紅色球衣,指節因為用力泛白,球衣上的汗水漬早就乾透了,硬邦邦地硌著掌心,像塊不肯妥協的石頭。當終場哨聲刺破空氣時,他再也撐不住,身體一軟倒在助理教練老王懷裡,眼淚突然決堤,砸在球衣的隊徽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傻小子,哭啥。”老王拍著他的後背,聲音也發顫。林宇軒搖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半決賽對陣日本隊,最後三分鐘那個關鍵的變向,腳踝傳來的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自己趴在草皮上動彈不得。那時他就知道,決賽場的草皮,再也踩不上了。此刻看著場上隊友們互相攙扶的身影,他把臉埋進球衣裡,那上麵還留著半決賽的草屑,混著眼淚的鹹味,澀得人喉嚨發緊。
場上,紀風正一瘸一拐地走向米格爾·古鐵雷斯。西班牙人的2號球衣沾著草漬,左胳膊上還留著剛才拚搶時的抓痕,看見紀風過來,他立刻咧開嘴笑,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膝蓋:“還是這麼能跑,差點被你拖垮。”
紀風哼了一聲,抬手捶在他肩膀上:“彼此彼此,你貼防時那小動作,跟在拉瑪西亞u16時一模一樣。”兩人的手掌在空中交握,又用力晃了晃,指縫裡的汗水混在一起——從16歲在巴塞羅那青訓營搶同一個足球開始,他們就總這樣較勁,卻又在每次碰撞後笑得比誰都開心。
“還記得咱那賭約不?”米格爾突然壓低聲音,眼裡閃著促狹的光。紀風挑了挑眉,想起去年冬天在巴塞羅那的宿舍,一群來自不同國家的少年圍在拉斐爾的平板電腦前,巴西人拍著桌子說“誰能進奧運決賽,其他人請吃一個月的巴西烤肉”。那時韓國的樸振宇撇嘴說“肯定是我”,日本的鬆本晃著手機裡的訓練視頻,法國的盧卡斯叼著棒棒糖笑,德國門將漢斯則舉著手套喊“我守到最後才算贏”。
“現在看來,是咱倆請了。”紀風笑了,“回去告訴你那群兄弟,烤肉我包了,讓樸振宇多帶點韓國辣醬。”米格爾剛要接話,一個熟悉的聲音插了進來:“你們倆又在說什麼悄悄話?”
佩德裡走了過來,他的16號球衣上沾著草汁,卻依舊笑得溫和。作為比他們大一歲的老大哥,一線隊正是他把紀風和米格爾拉到一起練傳中。此刻他先拍了拍紀風的後背,又揉了揉米格爾的頭發,用西班牙語混著英語說:“剛才那球你倆跑得比兔子還快,害得我在中場追得喘不上氣。”
紀風想起半決賽受傷的林宇軒,眼眶突然發熱:“佩德裡,下次再交手,我肯定贏你。”佩德裡笑著點頭,指了指他的膝蓋:“先把傷養好,拉瑪西亞的草坪還等著看你倆賽跑呢。”三個穿著不同國家隊球衣的少年站在原地,手掌疊在一起,陽光透過指縫落在草皮上,像撒了把碎金。
身後突然傳來快門聲的洪流。記者們舉著相機湧過來,鏡頭對準了交握的手掌、沾著淚水的笑臉,還有佩德裡搭在兩人肩上的手臂。有記者喊著“看這邊”,紀風卻沒動,隻是望著米格爾胸前的西班牙國奧隊徽,突然想起u17錦標賽決賽,他們三個抱著獎杯在諾坎普草坪上打滾,那時的草皮,也像今天這樣紮人。
“回去給拉斐爾發消息,”紀風低聲說,“就說決賽的烤肉,加量。”米格爾笑得露出白牙,用力點頭:“讓盧卡斯多帶點裡昂巧克力,艾瑞克肯定愛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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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林宇軒被老王扶著站起來,7號球衣依舊攥在手裡。他看著場上那三個交握的身影,突然把眼淚抹掉——明年的歐冠小組賽,說不定就能在諾坎普的草皮上,和他們再踢一場。陽光下,記者們的相機還在閃爍,而那些關於青春與足球的約定,早就藏在了快門聲的縫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