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於‘真切’二字。”
“哦?真切在何處?”
趙教諭追問,興趣更濃。
“菊之為物,秋深而華,
不與百花爭豔於春,
獨抗風霜於寒秋。”
蘇惟瑾聲音平穩,條理清晰。
“小人以為,詠物非止描摹形色,
更貴在得其神髓。
菊之神髓,便在這一‘傲’字,一‘耐’字。
傲對風霜之酷烈,
耐得住清寒與寂寞,方能綻放異彩。”
他說到此處,語氣微微低沉,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目光恰似看向了虛空中的某一點:
“這好比…好比世間寒門學子,
無錦繡華堂可依,無父輩餘蔭可庇,
如同野菊生於荒僻,
所能依仗者,唯有自身一點堅韌不拔之誌,
一顆耐得住清苦寒涼之心。
縱外界風霜重重,惡語相加,
困境頻仍,其心誌不移,
其本性不改,則風霜…
又能奈我何?”
他巧妙地將詩的意境與自身“書童”(寒門學子)的處境結合起來,
一番解讀,既精準地道出了詠菊詩的精妙所在,
又融入了自身真切的情感體驗,
說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最後,他再次躬身:
“小人淺見,妄議詩文,請兩位先生恕罪。”
全場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但這次的寂靜,
與之前的震驚不同,
多了幾分深思、動容,
甚至是…欽佩!
一個書童,不僅能有如此急才作出好詩,
更能將詩中的意境與自身處境融會貫通,
解讀得如此深刻透徹,入情入理!
這已非凡才,簡直是奇才!
孫誌遠徹底啞火了,
臉色灰敗,變身成鬥敗的公雞,
再也說不出半句刁難的話。
他知道,自己今天徹底栽了,
栽在了一個他從未放在眼裡的書童手上。
張誠更是目瞪口呆,
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他完全聽不懂蘇惟瑾在說什麼,
但看周圍人的反應,
尤其是劉老翰林那讚賞的表情,
他知道…這奴才又出大風頭了!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既有躲過一劫的慶幸,
更有一種失控的恐慌和強烈的嫉妒。
簾幕之後,趙文萱激動得指尖微微發顫。
她看著場中那個侃侃而談、
光芒內蘊的少年,
心中再無半分疑慮!
是他!一定是他!
不僅有驚世詩才,
更有如此見識與心性!
屈身為奴,必有隱情!
趙教諭久久無言,
他看著蘇惟瑾,目光極其複雜,
欣賞、讚歎、疑惑、探究…
種種情緒交織。
良久,他才長長籲出一口氣,
緩緩道:
“‘好比寒門學子…其心誌不移,
其本性不改,
則風霜又能奈我何…’
說得好,說得透徹啊!”
老翰林的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
身處微末,竟有這般見識和心境。
難得,實在難得。”
他沒有再追問詩是否真是蘇惟瑾所作,
有些事,已不必再問。
他隻是深深地看了蘇惟瑾一眼,
仿佛要將這個青衣少年的模樣刻在心裡。
“今日詩會,倒是讓老夫見識了…
何為真人不露相。”
趙教諭同樣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然後揮了揮手。
“你且退下吧。”
“是。”
蘇惟瑾恭敬行禮,
垂首退回到張誠身後,
再次將自己隱藏起來,
就好像剛才那個光芒四射的少年從未存在過。
但他知道,種子已經播下。
趙教諭那探究的目光,
趙文萱那灼熱的視線,
都已牢牢鎖定了他。
才女已側目,教諭已生疑。
他的計劃,又向前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場中詩會繼續,
但經此一番波瀾,
後續那些吟風弄月的詩篇,
都顯得索然無味了。
所有人的心思,
似乎都還停留在那首詠菊詩和那個神秘的青衣書童身上。
風,起於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