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亮,劉滿倉就帶著老陳和兩個衙役,去了城西的村莊。
村裡靜悄悄的,土坯房的煙囪大多沒冒煙,偶爾能聽見幾聲孩子的哭鬨。他們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隻見院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咳嗽聲。劉滿倉推門進去,看見個中年漢子躺在床上,蓋著床破棉絮,臉色蠟黃,旁邊個婦人正用勺子給他喂水。
“這位大哥,您這是怎麼了?”劉滿倉上前問道。
婦人抬頭,見是穿著官服的人,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行禮:“大人……我男人得了肺癆,沒錢治,隻能在家躺著。”
劉滿倉看了眼屋裡的陳設——土炕、破桌子、牆角堆著些乾草,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家裡的田呢?”他問。
“田……”婦人眼圈紅了,“租的是趙老爺家的田,今年鬨蝗災,沒收成,交不上租,田被收回去了。現在隻能靠挖野菜過日子,可天冷了,野菜也挖不到了。”
這時,裡屋傳來孩子的哭聲,婦人連忙跑進去,抱著個瘦得隻剩皮包骨的孩子出來,孩子的臉蠟黃,嘴唇乾裂,哭起來都沒力氣。
劉滿倉心裡發酸,從懷裡摸出些碎銀子,遞給婦人:“先去給孩子買點吃的,再給大哥抓點藥。”
婦人接過銀子,“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從那戶人家出來,劉滿倉又走了幾戶,情況都差不多——要麼田被鄉紳收回,要麼交完租子就沒了餘糧,隻能靠救濟過日子。隻有一戶人家,院裡種著菜,煙囪冒著煙,看著還算殷實。
他推門進去,看見個老農正在劈柴,動作麻利,不像其他農戶那樣麵黃肌瘦。“老丈,打擾了。”劉滿倉拱手。
老農放下斧頭,上下打量他,見他穿官服,卻沒像其他官員那樣擺架子,便笑道:“是新知縣吧?我聽說你昨天到了。”
“老丈認識我?”劉滿倉有些驚訝。
“村裡的人都知道了。”老農搬來個小板凳,“坐吧。我姓周,叫周老實。家裡有三畝田,是自己的,不是租的,所以日子還過得去。”
劉滿倉坐下,問:“村裡像您這樣有自己田的,多嗎?”
周老實搖頭,歎了口氣:“不多,也就三四戶。大部分人的田,都被王老爺、趙老爺他們占了。他們用低價買,要是不肯賣,就找借口把人抓起來,最後田還是得歸他們。前幾年,村東頭的李老三,就是因為不肯賣田,被趙老爺的家丁打斷了腿,最後還是把田交了出去。”
“就沒人告官嗎?”劉滿倉問。
周老實嗤笑一聲:“告官?前幾任知縣,要麼收了鄉紳的錢,要麼怕他們背後的靠山,誰會管咱們百姓的事?再說,鄉紳們都有功名,按規矩,百姓不能告士紳,告了也是白告。”
劉滿倉沉默了。他知道周老實說的是實情——清朝的律法規定,士紳享有“特權”,百姓不能直接控告士紳,必須通過地方官轉達,而地方官往往偏袒士紳。這也是官紳一體納糧難以推行的原因之一。
“要是……我能讓鄉紳和百姓一樣交糧納稅,你們願意支持我嗎?”劉滿倉看著周老實,認真地問。
周老實愣了愣,隨即眼睛亮了:“大人說的是真的?要是真能這樣,那我們百姓就有救了!我第一個支持您!村裡的人,隻要知道您是為我們好,肯定都會支持您!”
從村裡回來,劉滿倉心裡有了底。他立刻讓人貼出告示,定於三日後在縣衙大堂召開鄉紳會議,商議稅賦事宜。
告示貼出去的當天下午,王德全就來了縣衙。他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手裡提著個食盒,裡麵裝著燕窩、魚翅,說是“給知縣老爺補補身子”。
劉滿倉沒接食盒,直接道:“王會長來,是為了三日後的會議吧?”
王德全放下食盒,歎了口氣:“知縣老爺,實不相瞞,我是來勸您的。官紳一體納糧這事兒,在京城都沒推行開,咱們清豐縣小地方,就彆折騰了。您剛到任,先安穩幾年,等熟悉了情況再說,不好嗎?”
“安穩幾年?”劉滿倉冷笑,“百姓都快餓死了,我怎麼安穩?王會長,你家裡有一千兩百頃田,卻隻按三百頃報稅,剩下的九百頃,每年少交兩萬七千石糧。這些糧,夠全縣流民吃半年。你覺得,我能眼睜睜看著百姓餓死,而你們卻錦衣玉食嗎?”
王德全臉上的笑徹底沒了,語氣也冷了下來:“劉知縣,說話可得有憑據。誰告訴你我家有一千兩百頃田?那都是謠言!我家在冊三百頃,就是三百頃,多一畝都沒有。”
“有沒有,查一查就知道了。”劉滿倉拿出那本冊子,放在桌上,“這是前幾任知縣留下的稅賦冊子,上麵寫得清清楚楚。三日後的會議,我會請各位鄉紳核對田畝數,按實際田畝交糧納稅。”
王德全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猛地站起來,指著劉滿倉:“你彆不識抬舉!清豐縣的鄉紳,不是你能惹的!趙老爺是禮部侍郎的表親,你要是敢動他,小心烏紗帽不保!”
“烏紗帽算什麼?”劉滿倉也站了起來,目光堅定,“我既然當了這個知縣,就不是為了烏紗帽,是為了百姓。彆說趙老爺是侍郎的表親,就是皇帝的親戚,該交的糧,也得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