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是妞妞吵著要買的,說是“能趕走蚊子”,李老師咬咬牙花了三塊五買了瓶,自己都舍不得用,隻在妞妞睡前往她衣領上噴一點。
剛跨進門檻,妞妞的小皮鞋就踩在水泥地上“噠噠”響,像小鼓槌敲在心上——她的小皮鞋是紅色的,鞋尖有點磨白,跑起來時小裙子飄起來,像朵小花兒。
妞妞扯著李老師往童裝區跑,小手指著米白T恤的小口袋,聲音脆生生的:
“媽媽,你看!能裝我的小熊糖!上次我的糖裝在兜裡,化了黏在褲子上,洗了半天才掉!”
林凡趕緊取了件小號的,指尖順著領口輕輕展平——領口縫了圈細細的羅紋,是張師傅特意加的,怕磨著孩子嬌嫩的脖子,上次張師傅給自家孫女做衣服,也加了這羅紋,說“娃的脖子嫩,粗布磨得疼”。
“試試吧,不合身咱再換,要是覺得緊,我明天就去紅星廠找張師傅改,張師傅改衣服可仔細了,上次給鄰居家娃改褲子,改完跟新的一樣。”
他笑著說。
妞妞迫不及待地把胳膊伸進袖子裡,小手在布料裡蹭來蹭去,咯咯笑出聲:
“軟!比我的娃娃衣服還軟!娃娃衣服洗了會硬,上次我穿娃娃衣服,胳膊都磨紅了!這個不會!”
李老師蹲下來,指尖順著走線摸了一圈,沒找著一根線頭——張師傅之前跟林凡說過,
“給娃做的衣服,線頭得剪乾淨,不然勾著皮膚疼,咱不能糊弄孩子”,
上次有件衣服漏剪了線頭,張師傅連夜找出來剪了,還跟林凡道歉。她又翻出吊牌看了看,紅底白字的吊牌上,那個小小的笑臉跟妞妞畫的有點像。
“多少錢一件?”李老師問。
“十五。”林凡答。
聽到價格,李老師愣了愣;
縣百貨大樓的“小白兔”牌要三十塊,還沒這個軟,上次她買的“小白兔”,洗一次領口就卷邊,還掉毛,妞妞穿了總撓脖子,脖子都撓紅了,她再也沒敢給她穿,現在還壓在衣櫃最底下,占地方。
她又拿起條淺藍褲子比對,褲子腰是鬆緊的,用的是氨綸鬆緊帶,彈性十足,她拉了拉鬆緊帶,鬆開後立刻彈了回去,比家裡那條洗鬆了的褲子好多了。
“這褲子好,孩子穿脫方便,我家妞妞總係不好扣子,每次上學都要我幫她係半天,上次還遲到了,被老師說了兩句。”
付完錢,妞妞扯著T恤下擺轉圈圈,布料窸窣響,像風吹過田埂上的麥穗。李老師跟林凡閒聊:
“比我在大樓買的強多了,那件‘小白兔’的,洗一次領口就卷邊,還掉毛,妞妞穿了總撓脖子,脖子都撓紅了,我再也沒敢給她穿,扔了又可惜,留著占地方。”
這話落進林凡耳朵裡,像喝了口剛煮好的玉米粥,從嗓子暖到胃裡。
他攥著錢的手都有點抖,紙幣被指腹蹭得發毛——懸了半個月的心,終於落了點地,連貨架上那些賣了半個月還沒賣完的作業本,都好像順眼多了,上次他還愁這些作業本賣不出去,要壓本錢。
有了第一個顧客,口碑像春藤似的慢慢爬滿了清水縣的巷弄。
接下來幾天,熟客們陸續來問:穿碎花襯衫的周大嫂來了,她是個爽快人,一進門就大著嗓門喊,
“李老師說你家童裝好,我給雙胞胎孫子買!”,碎花襯衫是去年做的,洗得有點發白,卻乾乾淨淨。
她指著兩件藍白T恤,“大的穿藍的,小的穿白的,省得他倆搶”,還特意讓林凡在領口繡“大”“小”兩個字,“繡得小點兒,彆硌著娃”。
林凡找巷尾刺繡坊的劉姐幫忙,加了五毛錢手工費,劉姐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地縫,“給娃的字,得周正”,繡完還對著光看了看,確認沒歪才交給林凡;
開自行車修理鋪的老張也來了,他手上沾著黑機油,進門先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擦了三遍,指尖還是有點黑,他不敢直接碰T恤,隻是湊過去看,
“我家丫頭穿化纖的總哭,說癢,半夜都醒”,說著就用指腹輕輕碰了碰布料,“這軟和”,聲音裡帶著點不確定,又扯了扯領口,見沒變形,才鬆了口氣。
“要粉色的,丫頭喜歡粉色,上次看見鄰居娃穿,回家就吵著要”;連供銷社的王主任都來了,她平時隻買百貨大樓的貨;
覺得“個體店的東西不靠譜”,上次她在個體店買過雙鞋,沒穿一周就開膠了,這次試了件淺黃的T恤,摸了摸布料說“給我外孫女帶的,這料子比大樓的軟,還便宜十五塊,值了”,說著就掏了錢,連價都沒還;
最讓林凡意外的是趙阿姨,她三天後拎著錢老西家買的淺藍T恤找過來,那T恤領口已經卷成了麻花,袖口還勾了絲,她手裡攥著孫子的胳膊,胳膊上隱約有片淡紅色的疹子,聲音帶著急:
“林小子,你看這!前天聽那老錢說便宜,給我家小子買了件,穿了兩天就撓得睡不著,你摸摸這料子,硬得像砂紙!我家小子說‘沒有林凡叔叔家的軟’,這不趕緊來你這兒換兩件!”
林凡接過那件仿品,指尖一撚就摸到粗糙的化纖絲,針腳歪得能塞進指甲,他從貨架上取了件正品遞過去:“趙姨,你讓孩子試試這個,要是還癢,我退你錢。”
後來趙阿姨的孫子穿了正品,疹子沒兩天就消了,她又拉著同廠三個退休姐妹來買,說“咱老紅星人就認實在料子,彆讓那黑心貨坑了娃”。
一百件T恤沒到兩周就賣空了。
最後一件被隔壁雜貨店的陳阿姨買走時,林凡翻著賬本——賬本是用小學生的練習本改的,封麵寫著“三年級(2)班李明”,是之前進貨多了剩下的;
每筆收入都用藍筆寫,支出用紅筆,有次他寫錯了數字,還用橡皮蹭了半天,蹭得紙都薄了,差點破了。
上麵的數字被他的指腹蹭得有些模糊,他卻能背下來:一百件,一千五百塊。他想起1994年在夜市擺攤的日子:那時候他剛下崗,進了五十條靛藍色牛仔褲,擺在電影院門口的路燈下,路燈的光黃乎乎的,照得褲子顏色發暗。
結果被錢老西雇人換了三條殘次品——褲腳有破洞,拉鏈還壞了,有個顧客買了後,第二天就來找他退,說“你這是賣的破爛”。
那天他蹲在路燈下數著皺巴巴的零錢,眼淚止不住地掉,淚珠砸在錢上,暈開小小的濕痕,連路過的狗都繞著他走,他心裡又酸又澀,連晚飯都沒吃。
現在看著賬本上的“1500元”,鼻子突然有點酸——原來踏實做事,真的能有回報,不像之前總被人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