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後,日頭正烈得晃眼,老城區巷口那棵栽了三十年的梧桐樹撐開濃綠的傘,蟬鳴就在層層疊疊的梧桐葉間打轉。
老蟬拖著沙啞的長調,像磨過粗砂紙般滯澀,新蟬摻著細弱的嘶鳴,嫩得像剛抽芽的狗尾巴草,一老一少的聲響纏在巴掌大的梧桐葉上。
葉邊被曬得卷了淺黃的邊,葉脈上還沾著清晨露水蒸發後留下的細小白痕,風一吹,葉子“嘩啦”響,連蟬鳴也跟著晃,飄進巷子裡王奶奶賣冰粉的吆喝聲裡:
“冰粉——加紅糖、撒花生碎咯——”。
陽光透過“笑笑寶貝屋”臨街的玻璃門,門上貼著褪色的卡通貼紙(是去年笑笑用蠟筆畫的小兔子,耳朵塗成了粉紫色,邊角被穿堂風刮得卷了邊,林凡幾次想換;
笑笑都攥著他衣角說“要媽媽回來看到”,在淺棕色木質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光斑隨著葉影晃,像撒了把會動的碎金子,落在地板的木紋裡,連木紋都顯得暖融融的。
這家開了三年的小店,貨架從左到右碼得整整齊齊,連最上層的商品都擺得沒有一絲歪斜:最顯眼的是卡通貼紙筆記本,淺粉色封麵上的淺棕小熊懷裡抱著顆紅櫻桃;
有本筆記本的小熊耳朵沾了點米白色透明膠——上次三年級的朵朵來買,不小心撕壞了角,林凡特意找了同色的膠補,怕顯眼,還在膠邊輕輕蹭了點蠟,讓邊緣更平滑;
中間層是裹著彩虹糖紙的鉛筆,紅、黃、藍、綠的糖紙層層疊疊,陽光一照就撒下細碎的彩光,有的筆尾係著彩色棉繩,繩上還串了顆小塑料珠子,林凡說
“這樣小朋友攥著不滑手”,上次隔壁班樂樂媽來買,還笑著反饋“我家樂樂現在寫字都攥著珠子,比以前認真多了”;
天花板懸著三盞米色小燈籠,布麵吸了梅雨季的潮氣,摸起來軟乎乎的,印著的淺淡星星紋被風拂得“沙沙”響——
那是去年笑笑說“想摸星星”,林凡踩著凳子掛的,特意調得比櫃台矮半頭,“這樣寶貝踮腳就能碰到”。
店裡客人不多,林凡正蹲在櫃台後整理新到的水彩筆。24色的水彩筆裝在透明筆盒裡,每支筆帽上都印著不同的小動物——
兔子、小貓、小狗,都是附近實驗小學孩子們最愛的款式。指腹蹭過小熊圖案的植絨包裝,軟得像摸雲朵,他特意把壓了角的包裝紙輕輕捋平,指尖在褶皺處頓了頓,像是怕碰疼了似的。
上周還有個紮高馬尾的小姑娘,發梢彆著粉色小卡子,踮腳扒著櫃台喊:
“林叔叔,粉色的能畫出桃花嗎?我想畫給媽媽!”他記著這話,特意多進了兩箱,想著“說不定還有孩子想畫花給媽媽”。
櫃台後的小倉庫裡,王猛正踮著腳夠頂層的作業本,牛仔褲後兜露出半截HB鉛筆,筆杆上還留著他咬過的牙印——他
算錯數時總愛咬筆。32開的牛皮紙作業本摞得老高,每本的橫線都是淺灰色,適合低年級孩子寫字,他每數一本就輕輕敲下桌麵:
“一、二、三……”牛皮紙的糙氣混著淡墨水味飄出來,還帶點倉庫裡老木頭的灰塵味。上周進的50本作業本,一周就賣了30本,他偶爾探頭,額前碎發沾了紙絮,喊:
“凡哥,算術本還剩二十本,要不要補?”
林凡應著“再補五十”,目光不自覺飄向角落——笑笑正坐在專屬的藍色小墊子上,墊子是她媽媽生前用晴綸線織的,洗了快兩年還是軟乎乎的;
兔子圖案的眼睛是黑色塑料紐扣,一顆鬆了線,晃悠悠垂著(那是笑笑總揪著玩的地方,林凡之前想縫,笑笑不讓,說“這樣兔子眼睛會眨呀眨”)。
笑笑抱著一套12塊的彩虹色木質積木,積木有長方形、正方形、三角形,顏色是鮮亮的紅、黃、藍、綠。
小手捏著積木塊,指縫裡沾了點木刺也沒在意——上次她紮了木刺,林凡蹲在燈下挑了半天,之後每次玩積木前,他都會先把積木摸一遍,怕有刺紮到她。
她把長方體積木豎起來當牆,又往上疊正方體,疊到第三塊時“嘩啦”塌了,小嘴抿了抿,又重新撿起來,肉乎乎的臉頰鼓著,像含了顆沒化的奶糖。
嘴裡咿咿呀呀編故事,聲音黏糊糊帶奶氣:“小房子…給爸爸放書…笑笑的積木…還要有小花…媽媽回來能看到…”
積木塊偶爾掉在地上,她會立刻爬過去撿,額前碎發垂下來擋眼睛,也隻是胡亂用手背抹一下——那碎發是林凡昨天給她剪的,剪得有點歪,笑笑對著鏡子說“像小蘑菇”,還樂了半天。
這時,店門“叮鈴”一聲響,風鈴的脆響像滴進溫水裡,打斷了店裡的寧靜。
一對年輕夫妻帶著個小女孩走進來:媽媽穿淺藍連衣裙,裙擺是雪紡的,掃過門檻時,帶起陣淡淡的梔子花香——
是她領口布藝小雛菊胸針旁噴的香氛,那胸針是小女孩去年母親節用彩紙做的,邊緣還粘著亮晶晶的貼紙;
爸爸背著印著佩奇的卡通背包,背包裡裝著小女孩的粉色凱蒂貓水壺、濕巾,還有一雙備用的白襪子,拉鏈頭掛著小鈴鐺,是小女孩去年生日爸爸送的,走一步響一下,“叮鈴叮鈴”的;
中間的小女孩紮著兩個羊角辮,辮梢係著粉***結,絲帶長了點,垂在肩頭晃。
淡粉色公主裙綴著鏤空蕾絲花邊,裡麵藏著銀色細碎小亮片,跑起來亮片閃得像撒了星星,裙擺綻開,巷口路過的張阿姨都忍不住回頭誇:“這小閨女,像朵剛開的桃花!”
她一手攥著爸爸的食指(爸爸指節圓圓的,指甲蓋塗著透明護甲油,是媽媽上周給他塗的),一手勾著媽媽的衣角;
蹦蹦跳跳直奔玩具區,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連呼吸都帶著雀躍的輕喘,小胸脯一鼓一鼓的。
“媽媽,你看!那個穿紗裙的洋娃娃!”
她停在玩具架前,踮腳指著頂層,聲音脆得像咬了口剛摘的脆桃,還帶著點奶氣。
那是個金發碧眼的洋娃娃:
金發是啞光的,梳成兩條小辮子,發梢係著白絲帶,不容易打結;粉色紗裙疊了三層,裙擺邊緣縫著仿珍珠,摸起來滑溜溜的,陽光照上去泛著柔潤的光;
娃娃的淺棕色睫毛是手工粘的,輕輕一碰就顫——這是林凡上周剛進的新款,定價不算低,他當時摸著紗裙想:
笑笑生日是下個月,到時候買個草莓蛋糕,把娃娃放在蛋糕旁邊,再插幾根彩虹蠟燭,笑笑肯定會攥著我衣角喊“爸爸真好”,說不定還會親我一下。
年輕媽媽溫柔地彎下腰,長發垂下來拂過女兒臉頰,女兒下意識蹭了蹭,像小貓蹭人。
媽媽笑著把頭發彆到耳後,右手扶著女兒的肩,左手順著她的手指往上看,聲音軟得像棉花:
“嗯,這個娃娃確實好看,睫毛還會動呢。
可是寶貝,家裡書櫃上已經有小兔子、小貓咪好幾個娃娃啦,上次你還說要給小貓咪織小毛衣呢,咱們看看彆的好不好?
比如那個會唱歌的小火車?小火車還能載著你的娃娃們去‘旅行’呢。”
“不嘛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