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凡醒來時,隻看到桌上一張寫著“我去南方打工,彆找我”的字條,字跡潦草,末尾還沾了一點墨水,蘇晚晴的行李箱不見了——
那是他們結婚時買的紅色行李箱,邊角已經磨掉了漆,他當時還說要攢錢給她換個新的,現在卻連影子都沒了。
那時候他才知道,成年人的離彆,有時連一句正式的告彆都沒有,就像秋天的葉子,風一吹,就悄無聲息地落了。
此刻,笑笑仰著泫然欲泣的小臉,眼神裡的委屈像蓄滿了水的小池塘,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像剛結的露珠,輕輕眨一下就會掉下來,讓林凡的心臟揪得發緊,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起上周帶笑笑去公園玩,公園門口的梧桐葉落了一地,有個媽媽正蹲下來給孩子整理粉色的圍巾,圍巾上掛著小鈴鐺,一動就叮當作響,媽媽手上的銀鐲子也跟著晃;
孩子把臉埋進媽媽懷裡,手裡還拿著一塊沒吃完的草莓蛋糕。笑笑盯著那一幕看了好久,小手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聲音小得像蚊子叫:“爸爸,為什麼彆的小朋友都有媽媽抱呀?”
當時他隻能含糊地說“媽媽在忙”,卻沒料到孩子把疑問攢在心裡,像攢糖紙一樣,直到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來。
他該怎麼回答?
告訴笑笑,媽媽是因為受不了窮、看不到希望才走的?
那孩子會不會低頭看自己洗得發白的小鞋子,覺得“是我不夠好,媽媽才不要我”?
還是像小區裡另一個單親爸爸那樣,編“媽媽去國外當宇航員”的謊話?
他的手不自覺地發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發緊得像塞了一團棉花,突然想起之前特意在舊書攤上買的《36歲兒童心理疏導》;
書頁已經被他翻得卷了邊,裡麵有一行用鉛筆劃出來的字:
“孩子麵對分離焦慮時,需要的是安全感而非真相,過度坦誠的殘酷會摧毀他們對世界的信任。”那行字的旁邊,他還寫了個小小的“笑”字,是提醒自己要為了笑笑忍住真相的鋒利。
短暫的慌亂後,林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鼻腔裡鑽進自己身上的建材味——
有水泥的灰味,還有瓷磚的冷味,他用還帶著這些味道的手輕輕撫平笑笑皺起的衣角,指尖蹭過孩子衣服上繡的小兔子,生怕把那絨毛蹭掉。
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來——笑笑現在3歲半,體重28斤,他每天扛貨練出的臂力,能輕鬆扛起百斤的瓷磚,可抱著女兒時,卻總怕力氣太大弄疼她,手臂微微收著;
像托著易碎的玻璃,他走到窗邊的藤椅上坐下,藤椅的扶手被磨得發亮,是前房東留下的老物件,坐上去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他讓笑笑跨坐在自己腿上,用外套把她小小的身體裹緊,外套上還留著外麵的寒氣,卻被女兒的體溫慢慢焐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兒因為委屈而微微發抖的肩膀,像寒風裡瑟縮的小樹苗。
“笑笑,”林凡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每說一個字都帶著澀意,他刻意放慢語速,讓語氣儘量平穩,“媽媽……媽媽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
他選了個模糊卻不算說謊的說法——
蘇晚晴確實去了南方的電子廠,上次托老鄉打聽時,老鄉說在東莞的一家手機配件廠裡見過一個跟蘇晚晴很像的女人;
紮著低馬尾,手上戴著一個銀色的戒指,隻是沒敢上前確認,怕認錯了讓人笑話。
“很遠……是多遠呀?”
笑笑的抽噎聲像小錘子似的,一下下敲在林凡心上,她小腦袋靠在他胸口,溫熱的呼吸透過薄襯衫傳過來;
帶著剛哭過的鼻音,還有一點下午吃的橘子味,“比爸爸帶我去市裡動物園,還要遠嗎?”
林凡的心軟了一下,像被溫水泡過的棉花。
上次帶笑笑去動物園,公交車是綠色的舊車,座位上的皮革裂了小縫,孩子趴在車窗上看了一路的麻雀,小手指著窗外飛過的鳥,嘴裡不停喊“爸爸你看”;
回來後還畫了幅“公交車和大象”的畫,大象的鼻子畫得像滑梯,公交車的輪子是歪的,貼在冰箱門上,旁邊還貼了一張她自己剪的小紅花。
他輕輕拍著笑笑的背,手掌蹭過孩子柔軟的毛衣,聲音放得更柔:“比那個遠多啦。媽媽去的地方,要坐一天一夜的綠皮火車,火車裡有泡麵的香味,還有人打呼嚕的聲音;
還要轉兩次長途汽車——就像咱們去年去鄉下外婆家那樣,你記得外婆家要坐3小時火車對不對?媽媽去的地方,還要再遠三倍呢,火車要走好久好久,才能到。”
笑笑眨了眨掛著淚珠的眼睛,淚珠像小珍珠一樣滾下來,落在林凡的襯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小手指在林凡的胸口畫著圈,指甲輕輕蹭著他襯衫上的紋路,好像在計算那到底是多少個“公交車路程”,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那……媽媽會回來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紮進林凡的心臟,比上次被建材劃傷手掌還要疼,疼得他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的記事本裡還夾著蘇晚晴的號碼,號碼旁用鉛筆寫的備注還是“晚晴”,紙邊都被反複摩挲得發毛。
每個月路過巷口的公用電話亭,他都忍不住停腳,手攥著硬幣在兜裡攥出冷汗——
“你還好嗎?”“笑笑想你了”“錢夠不夠用”,這些話在心裡滾了又滾,終究沒敢撥通那串數字。
從蘇晚晴走後,那個號碼他撥過三次,前兩次是忙音,第三次接通後隻剩“您撥打的號碼已停用”的機械提示。
他甚至托過三個南下打工的老鄉幫忙找,可南方的工廠那麼多,像大海裡的沙子一樣,毫無音訊。
他不知道蘇晚晴現在過得怎麼樣,是不是還穿著那件二手棉襖,有沒有吃到熱乎飯,更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有個女兒,每天晚上都會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但他不能掐滅女兒眼裡的光。
林凡捧著笑笑的小臉,指腹蹭過孩子柔軟的臉頰,看著她那雙跟蘇晚晴一模一樣的、盛滿希冀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翹,像小月牙,他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
“會的。媽媽隻是去做很重要的工作,
等她把事情做完了,賺夠了錢,一定會回來看笑笑的。
因為媽媽和爸爸一樣,最喜歡笑笑了,比喜歡草莓棉花糖還喜歡。”
這是個善意的謊言,卻是他在無力的現實麵前,能給女兒的唯一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