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的上海,黃浦江邊的風還帶著幾分料峭春寒,同濟醫院住院部三樓的窗台上,三盆新生的綠蘿卻已舒展開嫩黃綠的葉片,晨光照在葉片的水珠上,映得病房裡暖融融的。
蘇晚晴靠在床頭,手指輕輕拂過綠蘿的藤蔓,旁邊的心電監護儀正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屏幕上的波紋像平緩的溪流——
三天前還急促得讓人心慌的曲線,此刻已與健康人無異。
主治醫生李主任拿著病曆本走進來,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點,笑著拍了拍床沿:
“蘇小姐,血常規、心肌酶的指標都回到正常範圍了,蘇副院長特意協調了康複科的張教授,每天上午來給你做半小時的肢體訓練,後續一個月鞏固治療,就能徹底康複。”
他口中的蘇靜婉,此刻正站在病房門外,白大褂口袋裡揣著從家裡帶來的蜂蜜柚子茶——
知道蘇晚晴從小怕苦,特意讓家裡阿姨熬了裝在搪瓷杯裡,杯壁還印著“同濟醫院1990年先進單位”的紅字。
這個近乎“定製”的治療方案,藏著蘇家自上而下的牽掛。
蘇老太爺蘇定方在電話裡特意叮囑蘇靜婉:
“讓晚晴在你那裡多住些日子,你盯著我才放心;那孩子在外頭受了十年苦,身子骨得慢慢養。”
電話那頭的老式撥號電話機還帶著電流聲,蘇靜婉應下後,轉頭就讓護士長把病房換成了帶陽台的單間,陽台上擺的綠蘿,正是她從家裡書房搬來的——
蘇晚晴小時候最喜歡在書房的綠蘿旁寫作業。
而接林凡和笑笑回北京的任務,蘇瑾瑜幾乎是“搶”來的。
彼時從上海到北京的特快列車最快也要12個小時,軟臥包廂緊俏得很,蘇瑾瑜提前三天就讓助理去北京站排隊,
還特意讓家裡的張阿姨準備了笑笑愛吃的草莓醬(用當季的丹東草莓熬的,裝在玻璃罐裡封了蠟),以及剛從友誼商店買回來的動物形狀小餅乾,
一起放進印著“米老鼠”圖案的保溫箱——那是他托人從廣州捎來的,1994年北京市麵上還少見這樣的卡通保溫箱。
蘇家位於北京東城區的四合大院裡,垂花門上的紅漆雖有些斑駁,卻透著老北京的規整。
得知林凡和笑笑要回來的消息,前院的石榴樹剛冒出新芽,蘇振邦就坐在院裡的藤椅上,反複擦拭著手裡的紫砂壺;
秦淑慧則在廚房和儲藏室之間來回轉,把給笑笑織好的毛衣翻出來——
三件,分彆是一歲、三歲、五歲穿的,都是淺粉色,袖口繡著小兔子,十年前織好後就放在樟木箱裡,如今拿出來還帶著淡淡的樟腦香。但最坐不住的,當屬小舅蘇瑾瑜。
作為蘇振邦最小的兒子,蘇瑾瑜在蘇家小輩裡確實“特殊”:
老大蘇瑾華在華北軍區任副司令,辦公室牆上掛著大幅軍事地圖,桌上總擺著標著“機密”的文件夾;
老二蘇瑾國在燕京市委任市委書記,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各方大佬、外資代表;
女兒蘇晚晴更是從小被寵得像公主,16歲生日時家裡還特意請了鋼琴老師,教她彈《致愛麗絲》。
而蘇瑾瑜卻在1988年從複旦大學經濟係畢業後,拒絕了父親安排的機關工作,拿著家裡給的200萬啟動資金,一頭紮進了剛興起的資本市場。
1994年的他,32歲,已是蘇氏投資集團的董事長——
這家原本做傳統外貿的家族企業,在他手裡轉型成了涵蓋電子科技、家電製造的投資平台,1993年營收突破5億元,其中他主導投資的“北方電子”(主營尋呼機配件),
僅用兩年就占據了北方市場30%的份額,要知道當時全國尋呼機用戶剛突破100萬,電子配件行業還處在藍海階段。
圈內人都叫他“少帥”,不是因為他的家族背景,而是因為1992年他收購天津一家瀕臨破產的家電廠時,僅憑對方財務報表裡“原材料庫存周轉天數比行業均值多15天”這一細節,
就預判到家電行業即將迎來整合,果斷投入1.2億更新生產線,一年後這家廠就成了華北地區的微波爐龍頭,為蘇氏集團賺回了3億利潤。
可這些讓商界驚歎的成就,在蘇瑾瑜心裡遠不如接笑笑回家重要。
他後來在家族聚會上喝著二鍋頭說:
“當年簽天津家電廠並購案時,慶功宴上我跟客戶喝到淩晨兩點,回到家倒頭就睡;
但去接笑笑前一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把笑笑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他在小縣城裡把林凡和笑笑找到的,也是他把林凡和笑笑接到上海醫院姐姐身邊的。所以對林凡和笑笑來說,他的感觸最多。
第一次在小縣城看到笑笑這丫頭的時候,我就驚呆了,因為這丫頭跟她媽媽,我的姐姐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還特意去玩具店買了個會唱歌的洋娃娃,想著見麵時遞給她,又怕她不喜歡,來回換了三個。”
對蘇瑾瑜來說,接回林凡和笑笑,更像親手把蘇家這副缺了十年的“拚圖”補完整——那十年裡,四合院裡的每一件舊物,都藏著沒說出口的遺憾。
1982年蘇晚晴要嫁林凡時,家裡的爭執幾乎掀翻了屋頂。
當時蘇老太爺雖已從國務院某部門退休,但蘇家在軍政兩界的關係盤根錯節,秦淑慧拿著林凡的簡曆(一張皺巴巴的紙,寫著“某國營紡織廠工人,父母是農民”),
拉著蘇晚晴坐在客廳的紅木沙發上,聲音都帶著顫:“晚晴啊,張司令家的兒子跟你同歲,現在已是團級乾部,人家對你有意,你怎麼就偏偏選個工人?
咱們蘇家的姑娘,婚事不能這麼‘將就’!”
蘇振邦沒說話,隻是把蘇晚晴16歲的生日照從書桌拿起來——
照片裡的女孩穿著淡藍色連衣裙,抱著小提琴笑靨如花,照片左上角還沾著一點蛋糕奶油的痕跡——他摩挲著照片邊緣,半晌才歎口氣:
“你再想想,彆讓家裡人擔心。”
可蘇晚晴性子倔,第二天就收拾了行李箱,隻留下一張字條:“爸,媽,林凡人好,我不後悔。”
這一去就是十年。
蘇振邦的書桌左上角,那張生日照就一直擺在那,每天早上他都會用布擦一遍,卻故意留下一層薄塵——
像是怕擦得太乾淨,就忘了女兒離家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