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我當時正在門口搗鼓那輛軍綠色的舊三輪——就是你之前收來,說鏈條鏽死了讓我看看能不能修好,以後用來拉點小件廢品也方便。
我正拿著那把生鏽的扳手,費勁地擰著連接踏板的螺絲呢,一抬頭,就看見他們倆大搖大擺地晃蕩過來,就從街角那個歪脖子槐樹底下拐過來的!
黑皮套了件緊巴巴的黑色彈力背心,一身橫肉勒得鼓鼓囊囊,那脖子上的青龍紋身好像更猙獰了,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刀螂還是那副德行,套著件臟得看不出本色的破夾克,眼神陰惻惻的,像剛從洞裡鑽出來的毒蛇一樣,直勾勾就往店裡掃視,一看就來者不善!
我嚇得手裡的扳手"哐當"一下就掉地上了,砸在一塊廢鐵片上,火星都濺起來了。
我也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衝到店門口,使出吃奶的勁兒把那個綠色的、有些地方已經掉漆生鏽的卷簾門"嘩啦"一聲猛地拉下來鎖死!好歹沒讓他們闖進去!"
說到這裡,王猛頓了一下,喉嚨裡像是堵了什麼東西,語氣裡的後怕和委屈濃得幾乎要溢出來,甚至帶上了一絲哽咽的哭腔:
"他們在門口跳著腳罵了足足有半個鐘頭!罵得可難聽了,說"林凡你個縮頭烏龜,躲到燕京就以為能高枕無憂了?",
還嚷嚷著什麼"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咱們這賬有的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什麼時候欠他們錢了!)!
最後……最後他們泄憤似的,抬腳就把咱們門口擺的那兩盆月季給踹碎了——
就是你上個月特意從外麵那個張大姐家那個開滿花的小院裡搬回來,說看著喜慶、能給店裡添點生氣的粉色月季。
那陶土花盆哪經得起黑皮那麼狠踹,"哐啷"一下就裂成了好幾瓣,黑褐色的泥土濺得到處都是,剛開沒幾天的、粉嫩嫩的花苞和葉子,被他們用腳上的破皮鞋碾過來碾過去,
全都爛了,花瓣都嵌進泥裡了,混著碎陶片……那場麵,簡直……簡直欺人太甚!"
這種通過破壞財物進行暴力威脅的行為,在當地廢舊物資回收行業這個競爭激烈、有時遊走於灰色地帶、講究"勢力範圍"的領域並不罕見。
根據該縣城城關派出所去年發布的一份內部治安情況通報,類似通過打砸店鋪物品、破壞經營設施等方式進行恐嚇、
施加壓力的案件,每月都有數起記錄在案,多與行業競爭、債務糾紛或舊怨有關。
通報中特彆提及,去年全縣範圍內就至少發生過三起較為典型的廢品收購站經營者因拒絕不合理低價轉讓貨物(如含有銅、鋁的廢電機)或舊怨而遭到威脅、恐嚇乃至財產破壞的案例。
其中最嚴重的一起,位於城西的老李廢品站,因拒絕低價轉讓一批含有稀有金屬的廢舊電路板,其店鋪門窗連續三晚被不明身份人士砸毀,
最終老李身心受創,擔心家人安全,不得不低價盤掉店鋪,離開了縣城。
王猛此刻遭遇的,正是這類典型的地方性行業暴力縮影,其模式(先威脅恐嚇,再破壞財物立威)、手段乃至目標的選擇(挑選看起來較弱或"不合作"的經營者),都帶有鮮明的行業特征和底層邏輯。
"凡子,我聽著他們那口氣,"
王猛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壓抑,帶著一種探聽到秘密的緊張,仿佛要湊到林凡耳邊說悄悄話,
"他們好像攀上了什麼新靠山,說話特彆橫,底氣足得很,說什麼"這次回來就是要連本帶利討回來",還隱約提到什麼"強哥"會給他們做主,說"強哥"最講義氣,罩著他們。
我擔心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啊!他們這明顯是背後有人撐腰了,才敢這麼囂張!"
林凡的眉頭越皺越緊,在眉心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仿佛能夾死一隻蒼蠅。
他能感覺到事情遠比想象中複雜。黑皮和刀螂的提前出獄,加上他們突然變得囂張的氣焰和暗示性極強的言語("強哥"、"做主"),確實強烈地暗示著背後可能有不簡單的勢力在撐腰。
在這個法製日益健全、掃黑除惡常態化的時代,為什麼在基層,尤其是在廢舊回收這類特定行業和縣城這類區域,仍然會滋生出這樣的陰影,讓黑皮、刀螂之流感覺有機可乘?
他不禁思考起更深層的社會問題:是某些環節的監管乏力或執行不到位,使得"保護傘"或灰色利益鏈仍有生存空間?
是基層法治資源(如警力、司法監督)分配的不均衡,導致對這類邊緣行業和流動人口、刑滿釋放人員等群體的管控、幫教存在盲區或力度不足?
還是那些盤根錯節的地方利益網絡、熟人社會的關係學,仍在為特定對象提供著或明或暗的庇護,甚至影響著司法執行的彈性?
有社會學學者研究指出,在一些縣域經濟生態中,資源回收這類看似邊緣的行業,因其現金流相對活躍(常涉及現金交易)、準入門檻低、
且對特定社會關係(如與社區、環衛、相關企業的人脈)依賴度高,有時會成為地方勢力滲透和爭奪的領域。黑皮和刀螂口中的"強哥",
很可能就是盤踞在這一行業鏈條上的一個新晉勢力頭目,或者意圖整合這片區域資源的人物。
他們利用黑皮這類有案底、熟悉當地情況且急於尋求"立功"機會以在新靠山麵前證明價值的刑滿釋放人員,往往是為了更快地打開局麵、掃清障礙或鞏固地盤。
這類結合往往更具破壞性,因為底層混混不計後果的暴力衝動與上層勢力所能提供的資源(如資金、關係網、信息)相結合,會形成更係統、更難以對付的威脅。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飛速盤旋、碰撞,讓他清晰地意識到,這次麵臨的可能不僅僅是兩個底層混混的個人報複,
而是一個更複雜、更棘手,或許牽涉到地方勢力重新洗牌、試圖重新劃分"地盤"的嚴峻局麵。他必須重新評估形勢,謹慎應對。
這不僅關乎他個人的安危,更關乎他好不容易在老家縣城經營起來的"笑笑寶貝屋",以及依賴這個店麵生活的王猛等幾個夥計們的生計和家庭。
那片小小的童裝玩具店,不僅僅是一份產業,更是他們這些底層奮鬥者安身立命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