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在那間彌漫著醇厚酒香與市井煙火氣的小酒館裡，梁文斌的酒量展露無遺。或許正如他常掛在嘴邊的，自幼在東北那片黑土地上成長的經曆，賦予了他遠超常人的海量。幾輪酒酣耳熱之後，梁文斌已有了幾分醉意，眼神微微迷離，平日裡猶如冷峻磐石般的嚴肅麵容，此刻也悄然多了些許柔和的弧度。
石添坐在他身旁，瞧著梁文斌那暈乎乎的模樣，心底不禁泛起絲絲關切。“斌哥，這段時間總在下班後跟你喝酒，發現你這人特有趣，跟工作時完全判若兩人。我就納悶了，你是天生不會笑嗎？”石添半開玩笑地說道。梁文斌側身看向石添，沉默了短暫的幾秒鐘，緩緩開口：“我這表情啊，是因為小時候就沒啥能讓我高興的事兒，日子久了，也就不怎麼愛笑了。我要是笑起來，你們保準得被嚇跑，我爸老說，我的笑比哭還難看呢！”這話一出，惹得石添忍不住笑出了聲。
此時的梁文斌，借著這個話題和酒勁兒，緩緩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講述起他的身世。“我是78年出生的。”梁文斌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仿佛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厚重的回憶，“我爸是北京人，我媽是吉林人。他倆在大學的時候戀愛了，私定了終身。可我北京的爺爺奶奶嫌棄我媽是外地人，從一開始就不接納她這個兒媳。那時候，家裡簡直鬨得雞飛狗跳，爭吵和冷戰成了家常便飯。”
石添靜靜地聆聽著，心中不禁為梁文斌父母的遭遇感到同情。他仿佛能真切地看見那個家庭在那段灰暗時光裡，被陰霾沉沉籠罩，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我出生以後，我爸為了給我上戶口，都是把戶口本偷著拿了出來辦的。”梁文斌接著說道，“我爸媽工作都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照顧我，我從小就在吉林的我姥家長大。”
說到這兒，梁文斌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溫暖的光芒，可轉瞬之間，那光芒又被黯淡所取代。
“後來，爺爺奶奶歲數大了，心也慢慢軟了下來。我上高中的時候，才第一次見到他們。可我從小就知道，我爸每年過年都給爺爺奶奶打電話，盼著一家人能一起過年，化解家庭的矛盾。但每次，換來的都是奶奶對我爸的責問，還有對我媽的冷嘲熱諷。”梁文斌的聲音裡帶著憤怒與無奈，“那時候我根本不明白為啥會這樣。但在我心裡，就覺得爺爺奶奶不是好人。”
石添輕輕拍了拍梁文斌的肩膀，試圖給予他一些安慰。梁文斌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就算到現在，我和爺爺奶奶見麵的次數也少得可憐。雖說我身份證上寫著北京人，可我一直操著一口吉林話，我更願意說自己是東北人。因為在東北，在我姥家，我才感受到真正的溫暖和親情。”
說完，梁文斌端起酒杯，一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
聽著梁文斌酒後傾訴的這些心聲，石添的內心仿佛被巨石猛擊，泛起層層洶湧的波瀾。他的眼神中滿是理解與同情。
一來，石添自己也是在姥姥家長大的。那時，母親為了生計在外麵奔波忙碌，他就像一隻離巢的孤鳥，在姥姥家那小小的屋簷下，獨自品嘗著成長的酸甜苦辣。他深知作為“留守兒童”內心深處的孤獨與渴望，那種對父母陪伴的期盼，以及麵對生活種種艱難時的無助與堅強。此刻聽著梁文斌的經曆，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瞬間如潮水般湧上心頭，讓他對梁文斌的心境感同身受。
二來，梁文斌父母的婚姻遭遇，也如同一麵鏡子，映照出了他和丹洋目前麵臨的困境。丹洋的母親一直反對他們在一起，這讓他和丹洋的感情之路充滿了坎坷與波折。就像梁文斌的父母，明明彼此相愛，卻不得不承受來自家庭的巨大壓力。這種相似的感情困境，讓石添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梁文斌話語中的無奈與痛苦。
在這種強烈的共情之下，石添隻覺“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端起酒杯，眼神中帶著堅定與坦誠，一杯接著一杯地與梁文斌對飲。在酒精的催化下，他也打開了話匣子，將自己的人生經曆毫無保留地向梁文斌傾訴。從童年的過往，到成長中的挫折，再到與丹洋的相識相知以及感情路上的艱辛，石添娓娓道來。
梁文斌靜靜地聽著，原本有些迷離的眼神逐漸變得專注起來。他看著麵前這個小兄弟，心中湧起一股彆樣的情感。他沒想到，這個平日裡在工作中積極好學的石添，背後竟有著如此多的不易。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仿佛在茫茫人海中，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的人。
兩人就這樣一邊喝著酒，一邊傾訴著，在這小小的酒館裡，兩顆心漸漸靠近。周圍的喧囂仿佛都已遠去，隻剩下他們彼此的話語和那份珍貴的共鳴，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溫暖著彼此的心房。
自從那一晚在酒館敞開心扉、促膝長談後，石添和梁文斌之間悄然萌生了一份特殊的友誼。這份友誼，如同春天裡剛剛破土而出的幼苗，雖顯得稚嫩，卻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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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梁文斌和石添又有了喝酒的機會。幾杯酒下肚，梁文斌看著石添，神情嚴肅又認真，開口說道：“兄弟，我跟你說，你和你女朋友這事兒，我不太看好。”石添聽到這話，心裡猛地一緊，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此前，身邊的朋友大多都對他和丹洋送上祝福，像梁文斌這樣直接潑冷水的，還是頭一回。但他了解梁文斌的性格，真誠實在，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他並未生氣，而是靜靜地等著梁文斌繼續說下去。
梁文斌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說：“戀愛和結婚，那完全是兩碼事。就拿我來說，談過幾次戀愛，現在又快結婚了，這些年也總結出不少經驗。戀愛的時候，就是互相發現對方優點，看彼此哪哪都好，優點被無限放大，缺點都自動忽略了。可結婚之後就不一樣了，那是互相包容對方缺點。等激情退了，生活回歸平淡，那些被忽視的缺點就會慢慢暴露出來，要是不能互相包容，日子可就難過了。”說到這兒，他看了看對麵正專注聽他說話的石添，隻見石添微微皺眉，似乎在認真思考他的話。
石添是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觀點，第一次是庫房的李大爺，當時一時半會兒還不太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現在換成斌哥又是這麼說的。梁文斌見狀，也不著急，繼續說道：“這還不算啥。咱們老祖宗說的‘門當戶對’，雖說現在好多人覺得這是封建思想，可在我看來，這裡麵還是有一定道理的。你看我爸媽，這就是例子，一開始兩個人想得很簡單，就在一塊兒了，沒想到影響我家三代人。”
石添靜靜地聽著，梁文斌的話就像一把銳利的刀，剖析著他和丹洋之間的感情。他說的每一句話，就好像是淩遲酷刑擱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刀，雖然有些刺痛，但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段感情。生活中，我們常常被愛情的甜蜜蒙蔽了雙眼，而忽略了現實的因素，梁文斌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石添開始直麵他與丹洋之間存在的問題。愛情是一場絢爛的煙火，而婚姻則是煙火過後的平淡日常，在這轉變之間，諸多現實問題便會逐漸浮出水麵。
夜色漸濃，城市的燈光在暮色中閃爍。石添騎著車，緩緩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晚風輕輕拂過，卻未能吹散他心中的愁緒。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剛才梁文斌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像一顆釘子，深深釘在了他的心上。
儘管梁文斌那些話是在酒後說出的，可石添卻覺得字字句句都無比真實，刺痛著他。尤其是關於“門當戶對”的言論，更是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不得不承認，梁文斌說得有道理。自己和丹洋如今麵臨的困境，可不就是因為兩個家庭之間巨大的差異嗎？
想到這兒，石添的心情愈發沉重，一股沮喪的情緒湧上心頭。他開始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不該和丹洋發展得那麼快。丹洋是個善良、溫柔又美好的女孩，自己當初被她深深吸引，陷入了愛情的甜蜜漩渦。可如今看來，如果這段感情最終沒有好的結局，那豈不是害了她？
他仿佛看到了未來可能出現的場景：丹洋傷心欲絕，淚水漣漣，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一想到丹洋可能承受的痛苦，石添就覺得心如刀絞，原本的沮喪瞬間化作一種徹骨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讓他脊背發涼。
車子繼續前行，石添卻仿佛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段感情，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在這茫茫夜色中，他就像一個迷失的旅人，找不到前行的路。愛情，有時就像一場迷霧，讓人在甜蜜與迷茫中徘徊，石添此刻正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就像在黑暗中航行的船隻，迷失了航向，找不到彼岸的方向。
回到家時，石添才發現家裡空無一人，這才想起老姨已經臨產，全家都守在醫院裡。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家門，屋內的寂靜與他此刻的心境形成鮮明的對比。
走進衛生間，石添擰開水龍頭，清涼的水濺在臉上，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清爽。他胡亂地洗了把臉，水珠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水還是心中的苦澀。隨後，他像散了架一般，將疲憊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床上。
由於之前喝了酒，酒精在體內作祟，石添的心臟突突地直跳，每一下都仿佛撞擊著他的神經。他的腦海中亂成一團，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激烈地爭鬥。
一個小人在他耳邊不斷地質疑：“梁文斌說得沒錯，你和丹洋家庭差距這麼大，以後的日子肯定充滿矛盾和爭吵。你真能給她幸福嗎？要是不能，何必耽誤她呢？”
而另一個小人卻叫他不斷浮現出丹洋那張溫柔如水的麵龐，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的一顰一笑都深深烙印在石添的心中。“丹洋是那麼愛你，你們一起度過了那麼多美好時光，怎麼能輕易放棄呢？愛情不就是要跨越這些障礙嗎？”
石添在這兩種聲音中痛苦地掙紮著，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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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心中的糾結和痛苦越來越深。他不知道以後該如何處理和丹洋的感情，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家庭的差異。在這漫漫長夜中，石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無助，仿佛置身於一片黑暗的迷霧中，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這一頁讓他很是煎熬，最終，他下定了決心，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和丹洋走到現在了，就沒有退路了，為了對自己的愛人負責，也為了自己，必須咬著牙向前奔，至於以後是什麼結果，選擇了就有接受任何結果的心理準備。
第二天清晨，城市還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晨霧中，石添便被媽媽急切的電話鈴聲從睡夢中硬生生地拽了出來。他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媽媽激動的聲音瞬間在耳邊炸開：“添添，你老姨早上生啦，是個女孩！”
石添原本還帶著幾分睡意的眼睛，一下子睜得溜圓，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的笑容。“真的嗎？太好了！”他興奮地說道，心中滿是喜悅。自己竟然有了一個相差19歲的小表妹，想到這兒，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在他們這個大家庭裡，已經整整十年沒有新生命的誕生了，如今小表妹的到來，就像一縷溫暖的陽光，照亮了每個人的心。
掛了電話，石添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打算今天下了班，就去醫院看望老姨和小表妹，好好抱抱這個可愛的小生命。然而，喜悅過後，新的問題卻如同烏雲一般，漸漸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開始思索，等小表妹回家後，自己還住在這裡是不是不太合適呢？畢竟自己工作時間不規律，早上很早就得出門上班，晚上又很晚才到家，進進出出的，難免會影響到老姨和孩子的休息。而且，老姨產後身體虛弱，需要好好調養，小表妹也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石添低頭沉思了片刻，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積蓄，完全可以出去租個房子住。這樣一來，既不會打擾到老姨一家，自己也能有一個獨立的空間，好好規劃自己的生活。
想到這兒，石添迅速起床，洗漱完畢，便匆匆出門上班去了。一路上，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小表妹可愛的模樣，同時也開始憧憬起自己獨立生活的日子。儘管心中還有些不舍，但他知道，這是一個必要的選擇，為了家人，也為了自己。人生就是這樣，在不斷的選擇與舍棄中前行，石添此刻的決定，或許就是他走向成熟與獨立的一步。每一次的選擇，都是人生的一次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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