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空調溫度定格在二十二度,冷風嘶嘶地送著涼意,可劉經理的額角還是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肥胖的身子朝石添這邊歪了歪,擠得椅子發出輕微的呻吟,嗓音壓得低低的:“小石,要不……我先撤?有家公司的財務等著我對賬呢,人家隻等到十點,過了今天,人家就沒時間了,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待會兒你幫我跟新老總請個假唄?”
石添不動聲色地用手肘輕輕回頂了他一下,勸阻道:“劉哥,這怕是不合適吧。怎麼也得等新老總露個麵,打個招呼再走。你沒聽子明哥說嗎?前天就因為在電話裡沒應對好,挨了頓訓。再忍忍,彆往槍口上撞。”
劉經理咂了咂嘴,覺得在理,可心裡的焦躁拱得他坐不住,抬手在桌沿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臉上寫滿了不耐。這動靜,倒把旁邊幾個昏昏欲睡的同事驚得一激靈。
時間又黏糊糊地往前蹭了十來分鐘,那扇緊閉的會議室門終於被推開了。
最先探進來的居然是褚曉亮,那張堆滿笑的臉,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眼睛眯成兩條細縫,雙手緊貼褲縫,上半身微微前傾。他側身讓出通道,嘴裡熱絡地招呼著:“徐總,您這邊請,會議室空調一直開著,涼快得很。”
緊接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踱了進來。他穿著一件淺灰色休閒襯衫,領口隨意地敞開著兩顆紐扣,腕上一塊“歐米茄”手表閃著冷光,雙手漫不經心地插在西裝褲兜裡。他抬眼,目光淡然地掃過整個會議室,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仿佛滿屋子正襟危坐的人,都不過是背景板罷了。
他沒理會任何人,徑直走到主位,一屁股坐下去。眾人被這氣勢所懾,原本有些鬆懈的脊背瞬間挺直,連呼吸聲都默契地放輕了。
剛坐下,他就從褲兜裡摸出一包“中華”,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褚曉亮眼疾手快,早已攥在手裡的打火機“哢嗒”一聲竄出火苗,穩穩地遞了過去。他微微偏頭,就著火焰點燃了香煙,朝褚曉亮幾不可察地頷首。煙卷燃起的瞬間,一縷青煙嫋嫋升起。
滿屋子人的視線都膠著在這兩人身上,石添卻猛地握緊了手中的筆——他認出來了,眼前這位,正是上周洪勝追悼會上,自始至終麵無表情站在洪勝妻子旁邊的那個男人。當時就覺得那人眼神冷硬,沒想到,竟是洪總的小舅子,也就是新來的總經理。
徐鑫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灰白的煙圈,這才向後靠進椅背,雙手搭著扶手,翹起二郎腿,不緊不慢地開了口:“我叫徐鑫,以後叫我徐總。從今天起,公司由我接手。”他頓了頓,目光像刷子一樣掃過全場,話鋒陡然一轉,“剛才我進門之前,是誰說要走的?”
話音落下,會議室裡落針可聞。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吭聲。劉經理悄悄把腦袋埋低了些,厚實的肩膀不自覺地縮了縮。時間仿佛凝固了,足足靜默了五六秒。
見無人應答,徐鑫才牽起那張要笑不笑的臉:“這就對了。其實是誰,我心裡有數,這次給你留點麵子。”他的手指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希望你從今天起,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先搞明白,什麼叫尊重,尊重你的老板。”
石添用餘光瞥向劉經理,隻見他臉先是漲得通紅,旋即又慢慢褪成灰白,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擦拭著快流到眉毛的汗珠,胸口起伏明顯加劇。
“下麵,宣布一項新任命。”徐鑫將吸剩的煙蒂按滅在水晶煙灰缸裡,動作隨意,幾點煙灰飄落在光潔的桌麵上,“我正式任命褚曉亮為新任總經理助理。原總經理助理武子明,建議轉崗至市場部做業務。”
這話說得輕飄飄,卻像一塊石頭砸進死水潭。會議室裡的人全都愣住了,互相交換著眼神,驚愕之情溢於言表——誰都沒想到,新老總上任第一天,就直接動了核心崗位。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到武子明身上,空氣仿佛繃緊的弦。
“請等一下!”武子明猛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徐總!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突然調我的崗?這個安排,我不接受!”
徐鑫抬了抬眼皮,手指依舊敲著桌沿,語調不變:“沒人說你做錯了。”他瞥了一眼旁邊笑容滿麵的褚曉亮,“隻是我個人更認可褚曉亮的工作能力,團隊需要適配度更高的人。請你,服從公司安排。”
“服從?”武子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我在公司給洪總做了快兩年助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憑什麼一句話就把我踢到市場部?我不同意!”
徐鑫臉色沉了下來,眼神銳利如刀:“武子明,注意你的態度。公司有權根據業務需要調整員工崗位。你不接受,就是違反勞動合同約定。”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忘了告訴你,我在新加坡留學,主修的就是勞動法相關課程——玩合同,我比你熟。”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話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武子明的心口。他氣得手指直哆嗦,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會議室裡死一般寂靜,隻有空調風機持續的嗡鳴。他死死盯著徐鑫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又環顧四周同事們或同情或閃躲的目光,終於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桌上的筆記本,狠狠摔在椅背上!
“行!你們厲害!”武子明的聲音帶著哽咽,卻又異常硬氣,“這班,老子不上了!”說完,他猛地轉身,大步衝向門口,摔門而去。門框被他撞得嗡嗡作響,留下一屋子死寂和徐鑫那張毫無波瀾的臉。
徐鑫望著還在微微晃動的門,臉上掠過一絲冷笑,指了指武子明空出來的座位,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慢:“他現在這麼走出去,可不算公司辭退——是他自身原因,主動離職。”說完,他轉向身旁的褚曉亮,遞過去一個明確的眼神。
褚曉亮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忙不迭地應承:“謝謝徐總栽培!我一定全力以赴,絕不辜負您的信任!”話音未落,他就麻利地挪到了武子明先前的位置上,還特意把椅子朝徐鑫那邊拉了拉,姿態謙卑。
徐鑫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再次掃視全場,忽然點名:“市場二部的石添,在嗎?”
石添心頭一緊,立刻起身:“徐總,我在。”
“你們市場二部剛成立兩個多月,情況還不穩定。”徐鑫靠回椅背,並沒看石添,“今天下班前,寫一份工作報告給我。重點彙報這兩個月的業績數據,以及接下來的業務規劃。我得先摸摸你們部門的底。”
石添怔了一瞬,心裡念頭飛轉:單獨讓我寫報告?是要考察業績,還是另有打算?他不敢多問,隻是恭敬回應:“好的徐總,我下班前一定發給您。”
徐鑫鼻腔裡“嗯”了一聲,不再多言,轉而吩咐褚曉亮:“這兩天我翻了公司之前的製度,漏洞百出,執行起來毫無章法。”他語氣轉沉,“你抓緊時間,把這些製度全部重新梳理、修改,下周一把初稿給我——要貼合現在的業務節奏,老掉牙的那套,該扔了。”
褚曉亮立刻挺直腰板,拿出筆記本飛快記錄:“明白,徐總!我今天就著手整理,保證周一準時呈給您。”
會議室裡一片低氣壓,沒人敢出聲。石添攥著筆的手指緊了緊,心裡隱隱覺得,徐鑫這一連串動作,怕是要在公司裡掀起一場風暴了。
這場氣氛壓抑的例會總算散了,眾人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蔫頭耷腦地魚貫而出,腳步聲都透著疲憊。石添剛回到工位,手機就屏幕一亮,是劉經理發來的信息。他抬頭望去,劉經理正對他使眼色。點開信息——“晚上老地方,我叫了文斌”。石添立刻會意,這是要私下碰頭通氣,便朝劉經理微微點頭。
剛收起手機,就見褚曉亮抱著那尊關公像從經理室走出來——那是原來擺在洪勝辦公桌對麵供桌上的,紅漆底座還沾著些許香灰。他腳步匆匆,正要往庫房方向去,被劉經理出聲叫住:“曉亮,你這是……把關二爺請出來乾嘛?”
褚曉亮頭也沒回,語氣冰冷:“徐總不喜歡這個,讓處理掉。”腳步絲毫未停。
劉經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被這一上午的變故攪得心煩意亂,忍不住低聲嘟囔:“這洪總屍骨未寒……”
“咳!”石添趕緊重重咳嗽一聲,眼神銳利地瞥向褚曉亮的方向。劉經理猛然醒悟,這話要是被聽了去,又是麻煩,嚇得立刻噤聲。幸好褚曉亮走得急,並未留意。劉經理轉回頭,對著石添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滿是憋悶,卻也隻能把話硬生生咽回肚子裡。
梁文斌正和董超核對本月的備貨單,指尖在單據上逐行移動。當褚曉亮抱著關公像經過時,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者那抹暗紅色,直到褚曉亮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間拐角。他臉上依舊是平日那副冷峻模樣,眉峰未動,唇角未揚,誰也看不出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底下,藏的究竟是慍怒,是無力,還是早已料定的漠然。
大辦公區看起來一切如常:有人專注地敲擊鍵盤,劈啪作響;有人將報紙半掩在文件夾下,時不時偷瞄幾眼;打印機規律地吞吐著紙張,飲水機偶爾發出“咕咚”的接水聲。
沒有人察覺到,僅僅一個上午,公司的中層裡,已經有一部分人經曆了一場無聲的海嘯。一種無形的緊繃感,混在空氣裡,悄然彌漫。
到了下午,褚曉亮開始收拾個人物品。他把桌上的文件、水杯、文具一股腦掃進一個紙箱,抱著走向那間原本屬於武子明的辦公室。
隨著那扇門“哢嗒”一聲關上,幾個平日熱衷交換小道消息的同事,立刻像聞到腥味的貓,迅速聚攏到了茶水間門口。
“瞧見沒?褚曉亮這動作快的,上午任命,下午就登堂入室了。”
“我聽人說,洪總葬禮那幾天,他就知道徐總要來,早早就開始鋪路了!”
“還有人事那個孫美芳,洪總一走她就清楚徐鑫的底細,消息就是她漏給褚曉亮的——你說他倆到底什麼關係?”
各種真真假假的揣測在幾人之間竊竊流傳,聲音雖低,卻還是斷斷續續飄進了石添的耳朵。他盯著電腦屏幕上那份剛開了個頭的工作報告,光標在“業績分析”的標題後麵不停閃爍,半晌,一個字都沒能敲進去。
他心下暗忖:褚曉亮這手棋下得又準又狠,在所有人都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搭好了通天梯。可轉念一想,徐鑫上任伊始就如此雷厲風行,調崗、修改製度,接下來自己手裡的業務該如何推進?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被“調整”的對象?一絲憂慮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纏繞上心頭,讓他難以真正平靜下來。
喜歡玲瓏塔下的愛情請大家收藏:()玲瓏塔下的愛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