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這道聲音令莫逢春的腳步頓住,她抬眸,見到了站在樹下,被陰影籠罩的人影。
莫逢春不動了,那人喊了她的名字後,便緩緩走過來,陰影剝落,燈光灑落他的肌膚,竟顯出幾分蒼白。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隻是去逛了逛。”
心頭的那點輕鬆,在見到林景堯後就變淡了許多,莫逢春沒什麼情緒地回答。
“可你昨天說的是,你有要做的事,今天回來的這麼晚,是因為做完了那件事,又去逛了逛嗎?”
依舊是熟悉而溫和的嗓音,可這話在莫逢春聽來,有迂回試探的意思。
她看著林景堯,對方眉目清雋,淡色的眸子在燈光下愈發溫柔,完全看不出什麼異樣,心中便愈發煩悶。
“我的事就不能是閒逛嗎?”
林景堯彎了彎眼睛,沒有繼續問。
“是我想岔了。”
方才無風,這會兒卻忽然刮起一陣大風,樹枝晃得作響,林景堯的聲音就落在其中,聽來又輕又低。
“不過這個時間還是太晚了,你一個人逛到現在有點不安全,手機又關機了一整天,我聯係不到你,會很擔心。”
聞言,莫逢春的心臟微微下墜。
她雖早上事先跟莫宇業說過自己要出門,莫宇業也一向不怎麼過問她的事情。
可若是林景堯因著擔心她,過多追問莫宇業她到底去了哪,依著莫宇業虛偽的性子,必定會大做文章。
這般想著,莫逢春連忙把手機開機,未接電話14個,全是林景堯斷斷續續打來的,最新的一通是兩分鐘前。
沒有莫宇業的。
莫逢春暗暗舒了口氣,目光落在那14個未接電話上,又有些道不明的煩躁。
本以為林景堯不會過多關注她,沒想到他竟然明確知道她一整天沒回來,這也就說明,他今日主動去莫家找了她好幾次。
這番行為,到底是林景堯本就這麼熱心到令人感到壓力,還是因著她昨天強行逼迫林景堯對她多加關注的結果?
莫逢春無法辨彆。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外出這麼久。
林景堯的反應沒有可參考的情形。
以往她也會單獨出門閒逛,但最多兩個小時,林景堯有時邀請她出去玩的時候,兩人待在外麵的時間會久一些。
不管是哪種原因,莫逢春都覺得林景堯今日的行為有些過界,她不僅沒有覺得感動,反倒還生出一股被對方監視的抵抗和排斥。
可昨天是她主動引導林景堯把她從普通朋友劃分出來,成為其唯一的“好朋友”,分得他多份額的關心,以此來惡意地打破某些平衡的。
所以此時生出的這種,對林景堯過度關心自己的排斥情緒,是斷然不能直接坦露的。
否則就是自相矛盾了。
“抱歉,我也沒想到今天會回來的這麼晚,你不用太擔心我,對了,我爸有說什麼嗎?我不太想讓他胡思亂想。”
前麵都是鋪墊,隻有後麵是重點。
莫逢春斂下長睫,黑發垂在側臉,陰影模糊了她的表情,令人覺得她似乎真的有些無措。
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林景堯抬手幫她把碎發捋到耳後,手指微涼,指節擦過她耳朵時,激起細微的冷意和瘙癢。
這還是第一次,莫逢春覺得他的體溫比自己低,可能是她一路趕回來,麵上的溫度還沒有完全散去。
“早上九點四十五,我去問過莫叔叔,他說你出門玩了,我想著你昨天說過今天有事,也就沒再多問。”
“下午三點二十的時候,我又去你家敲門,莫叔叔說你中午就沒回來,他原本要幫我聯係你,我拒絕了。”
“因為我知道你的手機關機了,他知道後可能會亂想,或許也會打擾你正在忙的事情,這並非我的本意。”
發絲蹭在指節,微癢,莫逢春今日似乎玩得確實很瘋,耳後有細微的汗珠,濡濕的,微微黏膩的,林景堯用袖子輕輕幫她擦了擦。
“那之後,我去了一趟保安室,通過監控,看見你上午七點五十三離開了小區,然後一直沒回來。”
“吃完晚飯是六點二十八,我就一直在這邊等你,等到夕陽落下,等到天色變暗,等著你什麼時候會接我的電話。”
或許是光線問題,林景堯的唇線有些平直,那雙漂亮的眼睛也變得黯淡。
雖然全程是溫和的措辭,連發言都更像是在平靜地轉述自己的經曆,可其中蘊含的絲絲縷縷病態,卻令莫逢春無法忽視。
她天生就在這方麵比較敏感,更何況林景堯當著她的麵說這些話,也未曾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或者說,他隻是在誠實表達自己的想法,未曾意識到自己的發言夾雜著怪異的占有欲。
意識到這點的莫逢春,不受控地生出幾分扭曲的報複感,卻又因著這卷席心臟的微妙欣喜而渾身冰涼,自我厭棄。
她明知不該繼續在林景堯身上浪費太多精力,卻依舊會被林景堯的言行牽動細微的神經。
好惡心。
因著妒恨,她逼迫林景堯認識到她是不一樣的,讓他承認,相比那些普通朋友,她是更重要的,也理應被他更為在乎。
但這之後呢?
莫逢春也不清楚,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要從林景堯身上得到些什麼。
林景堯對她的態度與他人無異,她陰暗地感到不公平,林景堯表露出對她的過度關心,她又感到被強烈束縛的惡心感。
從耳後傳來的布料摩挲感輕柔又緩慢,莫逢春卻覺得這比用刀割還令她痛苦。
她下意識側過臉,身體緊繃,像是豎起尖刺的刺蝟,躲開了林景堯從耳後往下,繼續幫她擦拭脖頸汗珠的動作。
“如果你是因為我昨晚的那些話,才會因著太愧疚而過於掛念我的情況,那我告訴你,你完全沒必要這樣。”
林景堯看著自己懸在半空的手,又看了眼莫逢春因著生理作用而染了一抹淡紅的耳廓,緩緩放下手,捏了捏被她汗珠洇濕的衣袖。
“就算你昨晚沒說那些話,我今天也會這樣,不管在我心裡你是朋友還是好朋友,你都是逢春。”
莫逢春有時候在想,林景堯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林景堯懷揣的妒恨以及道不明的期待,全部都是由他這種予取予求的態度澆灌而成的。
她忽然覺得有些冷,隻低低應了聲。
“嗯。”
兩人變得無話可說。
莫逢春沒有看林景堯,隻是望著搖曳的樹影,像是發呆又似出神,她看了多久,林景堯就看了她多久。
你今天去了哪裡?要做的事情是什麼?真的隻是一個人逛了逛嗎?為什麼流這麼多汗?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說?
你在瞞著我什麼?為什麼我就在你麵前,你卻還是心不在焉?為什麼不看我?你就沒有彆的話跟我說嗎?你在想什麼?
這些不適宜的想法化作荊棘捆綁林景堯的心臟,令他生出刺痛與綿長的陰鬱。
他全部都想問出來,甚至想逼迫莫逢春給自己答案,可是他知道莫逢春不願意主動說,便已經表明了態度。
於是,他任由胸口的情緒瘋狂發酵,卻用理智與分寸感約束,死死勒緊,以不至於讓莫逢春感到有壓力。
直到晚風吹過,莫逢春腦袋清明了一瞬,路燈旁有幾隻飛蛾趨光亂撞,林景堯的影子折在她身上。
她似乎想了許多,也近乎什麼都沒想,隻看著前方偶有光團的漆黑道路,聲音平淡。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