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過去。九十多個日夜,足以讓一則曾經轟動一時的“金融精英涉嫌操縱市場,看守所離奇失蹤”的新聞,逐漸從W國公眾視野的熱搜榜上滑落,被新的八卦、新的危機所取代。但在某些特定的圈子裡,關於丁勝的消失,引發的波瀾遠未平息,隻是轉入了更深的暗流。
調查陷入了僵局。那場大火被認定為線路老化引起,看守所內部一批責任人受到了處分。追捕丁勝的通緝令發往全國乃至周邊國家,但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沒有動用任何已知的賬戶,沒有聯係任何親友,沒有留下任何電子足跡。仿佛人間蒸發。
與此同時,另一種無形的壓力開始滲透。對“金主B”的調查,每一次剛有了一點微不足道的、邊緣性的進展,便會遇到各種無形的壁壘。證據會變得模糊不清,關鍵證人會改口或消失,來自某些層麵的“關切”會適時抵達。陳組長桌上的案卷越堆越高,但他的眉頭也越鎖越緊。他有時會想起丁勝在審訊室裡那個譏誚的笑容,以及那句“你們永遠動不了的人”,胸口就像堵了一塊冰,又冷又硬。
太平洋,公海。
夜色下的海麵遼闊而深邃,墨藍色的海水之下,仿佛蘊藏著無儘的秘密。一艘龐大的私人豪華遊艇,正靜靜地漂浮在這片無垠的黑暗之上。它通體雪白,流線型的船體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著優雅而奢華的光芒,如同一座移動的海上宮殿。船上正在舉辦一場小型的私人派對,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低回的爵士樂與海浪的輕喃交織在一起。
遊艇最高層的主臥套間裡,卻是一片與外間格格不入的靜謐。一個穿著定製休閒服、身材微胖、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巨大的落地舷窗前,凝視著窗外無邊的黑暗。他手中端著一杯金色的烈酒,冰塊輕輕碰撞。他就是“金主B”,真實姓名在公開信息中被層層掩飾,一個隱沒在眾多光鮮企業背後的影子,一個能輕易攪動資本市場風雲,卻鮮少在公眾前露麵的存在。
他看起來很平靜,但微微蹙起的眉頭,顯示他並非全然無憂。丁勝的失蹤,像一根細微的刺,紮在他看似固若金湯的世界邊緣,不致命,卻持續地帶來某種不適感。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
他並不知道,就在此時,在遊艇下層,靠近水線的一個極少有人涉足的輪機艙備用通道的陰影裡,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貼牆而立。
正是丁勝。
他比三個月前消瘦了許多,臉頰凹陷,但那雙眼睛卻在黑暗中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一種混合了極致冷靜與瘋狂執念的火焰。他身上的衣服是偷來的船員製服,略顯寬大。他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隻有耳廓在極其細微地顫動著,捕捉著來自船體各處的、常人無法察覺的振動與聲響。
他在心裡默數著時間,計算著換崗的間隙,巡邏警衛的路線。這三個月,他如同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依靠著提前匿藏、連調查組也未能查出的少量現金,以及某種近乎本能的隱匿技巧,東躲西藏。他改換了身份,用最原始的方式移動,所有的目的,隻有一個——登上這艘船,完成他生命中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次“交易”。
他熟悉這艘遊艇的結構,甚至比某些船員更熟悉。因為當初,這艘船的某些不為人知的“定製”要求,正是通過他的渠道,隱秘地實現的。包括那個位於船體深處,理論上為了應對極端情況、極少啟動的緊急燃油快速泄壓閥門,以及其關聯的電路係統。
時間到了。
丁勝動了,他的動作輕捷得像一隻貓,沒有一絲多餘。他避開了一個打著哈欠走過的水手,閃身進入一條狹窄的維護通道。通道儘頭,是一個布滿各種顏色管道和閥門的狹小空間,空氣裡彌漫著機油和海水鹹腥混合的味道。這裡,是遊艇主動力係統的一個輔助控製節點。
他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不是武器,也不是什麼高科技設備,而是一個比拇指略大、形狀不規則的小裝置,外殼是某種啞光黑色金屬,上麵沒有任何標識。這是他最後的底牌,一個用他所能搞到的有限材料,自行改裝、編程的微型高能引爆器。其威力本身有限,不足以引發一場足夠掩蓋他接下來殺死金主的騷亂現場,它能精準地破壞特定的、脆弱的係統節點。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根標注著特殊顏色的管線上,那是緊急泄壓係統的控製線路。他小心地將引爆器吸附在管線接口附近一個隱蔽的凹陷處。然後,他緩緩抬起左手,對著那個小裝置,仿佛在進行最後的校準。他沒有絲毫猶豫,用指尖在那引爆器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感應區,輕輕按了下去。沒有倒計時,沒有閃爍的燈光。隻有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船艙骨架深處的“哢噠”聲。
下一秒爆炸聲,並非來自他所在的狹小空間,從船體中部猛然膨脹吞噬了爵士樂與歡笑!衝擊波讓整艘巨艦顫抖、傾斜,燈光瘋狂閃爍,然後集體熄滅!場麵混亂。
警方在一個幾乎不可能有飾品存在的縫隙深處,找到的一樣東西。一枚素圈的鉑金戒指。
戒指內側,經過海水的侵蝕和爆炸的灼燒,依然可以通過精密儀器,勉強辨認出刻著的中文字體:勝。
警長緩緩直起腰,走到窗邊。窗外是這個城市繁華的街景,車水馬龍,陽光明媚,人們行色匆匆,為各自的生計奔波,房間裡的自縊B金主,那些驚慌逃離被踩踏的人,還有遺落下的戒指算是遺失物還是相關證物,對這些人的恩怨,一無所知。
他摸出一根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在肺裡打了個轉,又緩緩吐出,模糊了窗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