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穿著白色研究員製服的女人,亞洲人麵孔,身形高挑,長發在腦後利落地挽成一個髻。她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正低頭專注地看著屏幕。
儘管隔著一段距離,儘管她的裝扮和氣質與記憶中有了些許不同,但丁勝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李雪莉。
那個和他一樣,來自中國,在“重生計劃”團隊中負責神經接口與意識映射模塊的頂尖工程師。那個在事故發生後,曾和他一起承受各方壓力,最終在團隊解散時默默離開的同伴。幾年前那場事故之後,他離開了團隊,離開了那個充滿尖端科技卻也冰冷無比的研究領域,試圖在平凡的生活中麻痹自己。但某些夜晚,實驗室慘白的燈光、儀器尖銳的警報聲、還有那瞬間失去生命氣息的年輕臉龐,總會闖入他的夢境。他需要找到一個答案,或者說,一個能讓他與過去和解的契機。
丁勝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推測、所有的難以置信,在這一刻被活生生的現實擊得粉碎。李雪莉在這裡……這意味著什麼?
李雪莉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目光敏銳地掃過花海。丁勝下意識地想要縮回花叢深處,但已經晚了。她的視線掠過他藏身的方向,停頓了一秒,隨即,那雙冷靜的眼眸中猛地爆發出極度震驚的光芒。
她手中的平板電腦差點脫手。
“丁……丁勝?”一個帶著難以置信語氣的聲音響起,雖然隔著距離有些模糊,但丁勝聽得清清楚楚。
緊接著,氣密門再次打開,另外兩個人聞聲走了出來。
一個是身材高大壯碩的白人男子,留著絡腮胡,眼神銳利,是團隊的安全主管兼生物樣本采集專家,山姆。另一個則是皮膚微黑,五官深邃帶著南亞風情的女子,達雅,“重生計劃”的首席生物信息學家,也是項目創始人之一。
他們都穿著同樣的白色製服,臉上帶著詢問的表情看向李雪莉,然後順著她驚愕的目光,看到了花叢中僵立當場的丁勝。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山姆的眉頭瞬間擰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敵意。達雅先是極度驚訝,隨即,那驚訝迅速轉化為一種複雜的、帶著審視和一絲……了然的神情。
四個人,隔著一片搖曳的彼岸花,沉默地對視著。風更大了,吹得億萬花朵瘋狂舞動,那沙沙聲仿佛變成了喧囂的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最終,是達雅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依舊帶著那種丁勝記憶中的冷靜和穿透力,隻是此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某種決心。
“真的是你,丁勝,你自由了嗎?你現在在哪裡做事?”她向前走了幾步,紅色的花瓣拂過她的褲腳,她頓了頓,目光如手術刀般刮過丁勝的臉,“我就所我有種預感會發生什麼事,這不就是應驗了嗎,是你來了。”
丁勝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他們……他們不僅在這裡,還在這座山設立實驗室?“你們……”他的聲音乾澀得厲害,“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山姆冷哼了一聲,雙臂抱在胸前,肌肉繃緊,比較防備地質問他:“這話應該我們問你,你怎麼找到這裡的?你想乾什麼?”
“我並沒有想到在這裡能遇到你們,我在山上尋找某種東西,看到了你們的實驗室,這是官方的嗎?有人資助嗎?你們現在在為誰做事?”他頓住了,他們為了什麼?為了尋求心靈的平靜?為了擺脫過去的夢魘?這些話在此時此地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李雪莉此時已經恢複了鎮定,她走到達雅身邊,目光複雜地看著丁勝,輕聲對達雅說:“我們進屋去說吧。”
達雅微微頷首,再次看向丁勝,眼神深邃:“既然來了,就進來吧,丁。我想,你有權知道,‘重生計劃’並沒有終結,它在這裡……獲得了新生。”她側身,讓開了通往氣密門的道路,“而且,我想你會對我們新的研究方向感興趣的。”她的目光掃過周圍無邊無際的紅色花海,“就是它們,‘彼岸花’。”
丁勝的心臟狂跳起來。重生計劃……新生……彼岸花……
他看了一眼那扇泛著冷光的門,又看了一眼身邊這片妖豔、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血色花海。但他沒有選擇,過去的幽靈已經抓住了他,而眼前的謎團,如同這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散發著危險而誘人的氣息。
他深吸了一口那甜膩的空氣,邁開了沉重的腳步,走向那扇門,走向他曾經的同伴,走向一個隱藏在禁忌之山深處的、關於“重生”的,延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