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麵,他要忠實地執行顧徹的指示,拍出各種離譜的賣慘視頻,發給營銷號,完成陸鳴交代的任務。
另一方麵,當他放下手機,真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劇組時,他所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那天,有一場戲,需要林楓扛著攝影機,拍攝一個主角在泥地裡掙紮的低角度鏡頭。
為了追求最真實的視角,林楓二話沒說,直接整個人趴進了那片下過雨後,混雜著泥水和雜草的爛地裡。
泥漿瞬間就浸透了他的衣服,沾滿了他半邊臉。
他卻毫不在意,全神貫注地盯著取景器,嘴裡還喊著:“再近一點!情緒再爆發一點!”
那場戲,拍了十幾遍。
林楓就在泥裡滾了十幾圈,最後被張龍拉起來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個泥人,隻剩下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這一幕,小白沒有拍。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還有陳冠老師。
在小白的視頻裡,他是個晚節不保,被忽悠進賊船的可憐老頭。
可現實中呢?
為了揣摩一句台詞——“我已經忘了,太陽是什麼味道。”
就這麼一句簡單的台詞,陳冠老師把自己關在倉庫的小黑屋裡,念叨了整整一個下午。
小白從門縫裡看進去,看到他時而抬頭望天,時而低頭苦思,嘴裡反反複複,用上百種不同的語氣,去念那句話。
或悲傷,或麻木,或自嘲,或瘋癲……
他手中的劇本,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上麵用各種顏色的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注釋。
那一刻,小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他想起了陸鳴的片場。
那裡有舒適的休息椅,有冰鎮的飲料,有成群的助理。
那裡的演員,拿著天價片酬,卻連台詞都背不下來,一張嘴就是“1234567”。
而這裡呢?
什麼都沒有。
隻有一群瘋子。
一群為了電影,可以不要錢,不要臉,不要命的瘋子!
他們雖然窮得叮當響,但他們每個人的眼睛裡,都有一種東西。
小白說不清楚那是什麼。
或許,那就是……光。
一種足以灼傷他這種活在陰影裡的人的光。
他的內心,開始劇烈地動搖。
自己這麼做,真的對嗎?
……
電影的拍攝,已經進入了最核心的階段。
劇本裡,有一場至關重要的獨角戲。
活了14000年的主角約翰,在被所有人質疑、逼問之後,獨自一人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
他需要在這場戲裡,展現出一種超越了人類情感的,非人非神的孤獨與滄桑。
那是看遍了文明興衰,見證了滄海桑田之後,沉澱在靈魂最深處的疲憊與麻木。
這種感覺,太抽象了。
“Action!”
顧徹一聲令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場地中央的陳冠身上。
陳冠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沉默著。
鏡頭緩緩推近。
按照劇本,他應該慢慢抬起頭,看向窗外那並不存在的月亮,眼神裡,要包含著一萬四千年的時光。
一秒。
兩秒。
十秒。
陳冠沒有動。
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卡!”
顧徹皺了皺眉。
“陳老師,怎麼了?”
陳冠抬起頭,滿臉都是汗,眼神裡透著一絲茫然和痛苦。
“不行……我找不到那種感覺。”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我能演出一個活了八十年的老人的滄桑,但我演不出一個活了一萬四千年的‘怪物’的孤獨。那種……那種已經不把自己當人的感覺,我……我抓不住。”
一個老戲骨,坦然地承認自己“不行”。
這比任何的掩飾,都更讓人感到沉重。
“沒事,陳老師,我們休息一下,慢慢來。”顧徹安慰道。
然而,接下來的幾次嘗試,結果都一樣。
陳冠要麼是演得太過“人性”,充滿了悲傷;要麼是演得太過“神性”,顯得空洞麻木。
他始終無法將那種“非人非神”的臨界點,精準地表現出來。
他卡住了。
整個劇組,也因為這一場最關鍵的戲,徹底停滯了下來。
倉庫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
小白站在角落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顧徹緊鎖著眉頭,在原地來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悶煙。
這也是小白第一次,在這個永遠都樂嗬嗬的年輕導演臉上,看到了如此凝重的表情。
他……也遇到難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