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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站在自己眼前的雲芹,劉嬸嬸沉壓幾年的慚愧,終於被這最後一根稻草壓垮。
她顫抖著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沒能為你說點什麼,還迎合了她們。”
“對不住。”
愧疚是一條棉線,剛開始它不起眼,橫亙在心臟下方,硌到心肉,有些難受。
然而時間越久,隻要心臟一直壓著它,有的線就斷了,有的線則會嵌入柔軟的心室。
那是比鈍刀割肉還要痛苦的滋味。
劉嬸嬸開始徹夜難眠,尤其聽說秦聰一家對謠言的不滿,她越來越無法麵對雲家。
那是一個秋風颯颯的早晨,她收拾家當,與女兒搬離陽溪村。
這一走,就再沒有勇氣回陽溪村。
可是,當從女兒口中聽到雲芹來縣城,劉嬸嬸追上來了。
她握著雲芹的手,不敢看雲芹的眼睛,任由眼淚嘀嗒落在胸口。
聽著她說著那日洗衣時的場景,雲芹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劉嬸嬸:“芹丫頭,求求你罵我,就當是讓我解脫……”
雲芹肩頭微鬆,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
劉嬸嬸:“啊?”
雲芹:“嬸嬸剛剛說的洗衣那事,我不記得了。”
說全然不記得也不是。
兩年前,或許有那麼一天,她砍了柴禾,走在尋常的山路上,有一群人在說著什麼,又和她打招呼。
過於尋常,泯滅在記憶裡。
劉嬸嬸突的茫然:“那,當時我那樣,你不生氣嗎?”
雲芹這回倒是沒忘:“生氣的。”
幫了二丫,劉嬸嬸求她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但管不住那無賴的嘴。
無賴口中他十分冤枉,隻是路過雲家,就被狂揍了一頓。
文木花不信,問雲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支支吾吾,因為告訴文木花真相,文木花必定宣揚得村裡皆知。
這也就害得文木花狂戳雲芹小腦瓜。
現下回想,雲芹腦門還有點疼。
所以,便是能理解劉嬸嬸的苦衷,她也確實生氣,無可厚非。
這一句,更令劉嬸嬸羞愧難當,有一刹都想跪下來:“都是我們娘倆的錯……”
雲芹扶住她:“可是都兩年了,我已經不氣了。”
劉嬸嬸:“誒?”
為了嚴謹點,雲芹又問:“這兩年,你們沒再說過我什麼壞話吧?”
劉嬸嬸趕緊說:“那自然沒有!”
雲芹:“那我更沒必要生氣了。”
劉嬸嬸呆呆地看著她,她無數次想象中,她懺悔後,雲芹或許會責怪她、厭惡她,亦或者,會豁免她、安慰她。
然而對雲芹來說,那是往事。
有些細節記得,有些細節不記得了。
生過氣,但不生氣就是不生氣了。
她們隻是故交,分享了一段回憶,沒有誰高高在上。
劉嬸嬸抹了下眼淚,卻不由傻笑,語氣不是罪人自述,找回從前幾分熟稔:“我差點忘了,你以前心就很大……”
雲芹跟著笑了起來。
她覺著陸摯早該出來了,翻看劉嬸嬸送的東西,隻拿了一條臘肉、兩個烤餅,把其它的遞回去:“嬸嬸帶回去。”
劉嬸嬸:“可是這……”
雲芹:“下次,我還要來你們攤子買烤餅。”
這明顯不是要兩清,劉嬸嬸驀地又落下淚來。
二丫也說:“雲芹姐買烤餅,不要錢!穀子弟弟知知妹妹買,不要錢!”
方才,娘和雲芹說的那些,二丫聽得很懵懂,她隻記得當日,有個男的要抓她,打她,好痛。
是雲芹姐把壞蛋打跑了。
可是,娘不讓她說,娘說,她要是把這件事告訴彆人,她就會死。
但是娘也說,要記得雲芹姐的救命之恩。
她會一直記得的。
劉嬸嬸情緒經過大起大落,才留意雲芹梳了婦人頭,她心口一揪,小心地問:“你出嫁了。還是……秦聰嗎?”
當年秦聰一家鬨退親,劉嬸嬸實在折磨,沒來得及探聽,就搬走了。
乍然聽到這名字,雲芹還有點陌生,搖頭:“不是,是個秀才。”
才說到陸摯,就看陸摯提起衣擺,跨過驛站門檻,迤迤然行來。
雲芹指給劉嬸嬸:“就是他,陸摯。”
劉嬸嬸但見此人俊目清逸,鼻梁高挺,身材挺括,她在縣城賣烤餅這麼久,沒見過比他長得俊的兒郎了,且又是個秀才。
至此,劉嬸嬸心中,放下最後一塊巨石。
幾人淺淺見過一麵,雲芹和陸摯領了驢,要回去了,劉嬸嬸和二丫一路送他們到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