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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河縣地處秦淮以北,天涼了些許,冬天也不晚了。
雲芹張羅起家中的秋冬衣。
何玉娘穿的,不用她煩惱,春婆婆很早就為她縫製了,何家對她和她當姑娘時候,沒太大差彆。
倒是陸摯,隻有兩身冬衣,有一件袖口都破了一個洞。
雲芹手指勾著那破洞麻線,“刺拉”一聲,不小心把洞撕更大了,趕緊小心翼翼放下,撫平,裝作無事發生。
確實該給秀才準備新衣裳了。
何家扯了一匹布送給陸摯雲芹,加上雲芹嫁來時帶的兔皮,應當夠頂這個秋冬了。
布料得等陸摯回來,才能量體裁衣,兔皮不大,可以做個大概尺寸,早點安排。
雲芹先帶著兔皮去找二表嫂,李茹惠。
李茹惠在弄繡棚,聽到外頭女兒和雲芹打招呼,她踩著鞋子,到門口:“弟妹,上回答應你的繡樣,今天才要做呢。”
雲芹笑道:“我不是來討繡樣的,是來請教嫂子。”
同何桂娥學過幾回,雲芹現在編的笠帽有所精進,她又自信滿滿了。
李茹惠女紅極好,每次家裡去縣城,會拿她的繡樣賣,後來甚至被汪縣令家看重,上次那個蓮花魚紋,就賣了個不錯的價錢。
一年算下來,她一個月能給房裡添一兩家用。
雲芹承認,她十分垂涎。
她上門討李茹惠吃飯的本領,李茹惠哼哼兩聲,卻不藏私:“你若要賣繡樣,縣裡那些夫人小姐,最喜歡的是蓮紋。”
雲芹把幾條線捋順:“蓮花?”
李茹惠道:“是啊,佛祖座下蓮,誰不喜歡,前陣子秦員外大壽,給佛祖貼金箔,塑金身,保佑長命百歲,好大排場。”
雲芹:“那我繡蓮花。”
二人坐在屋中理線,說說笑笑,李茹惠小女兒何小靈跑進屋中,搖頭晃腦:“陸嬸娘來啦!”
李茹惠趕她:“去,我和你嬸娘忙著呢。”
雲芹朝她揚了兩下眉頭。
小女孩“啊”了些,興奮地躲到娘親那兒,又偷瞧雲芹。
李茹惠知道小靈喜歡雲芹,本來在外麵玩,發現雲芹來了,就要找她。
桌上有一盤帶殼的花生,李茹惠抓了一把,放進小靈手裡:“拿去吃吧,我和你嬸娘有正事乾。”
小靈“噢”了聲,卻也沒走,墊著腳尖擠上榻,開始哢噠哢噠啃花生皮。
不一會兒,何小靈就用嘴巴剝了一手花生肉。
她用粗粗的小手指,攥了幾顆給李茹惠,另外的給雲芹,在她嘴裡走了一遭,花生肉濕漉漉的。
雲芹搖頭不要,何小靈:“嬸娘為什麼不要啊?”
雲芹:“怪臟的。”
何小靈臉色啪嘰一下就紅了:“不和你玩了。”
李茹惠忍著笑,她每次跟女兒說不要這樣,沒人愛吃她嘴裡出來的,女兒都是不聽,這回終於信了。
雲芹放下針線,招手把何小靈叫來,拿花生給她看:“找到這條線,這麼剝。”
何小靈手上沒力氣,雲芹握住她的手,和她剝了幾個玩。
就這麼會兒,何小靈就被哄好了,高高興興捧著花生去旁邊剝。
李茹惠忍俊不禁:“我倒是好奇,你什麼時候有喜。”
雲芹說:“會有的。”
說著,她突然反應過來,李茹惠話裡的意思,不由拿針戳兔皮。
李茹惠說這些也不是為催生,兩句帶過,開始教雲芹縫蓮花。
花了小半日,李茹惠看著雲芹手裡初具雛形的“包子紋”,委婉道:“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和不擅長的事。”
雲芹:“我也覺得。”
她決定不為難自己,兔皮還是找文木花幫忙好。
當天,雲芹就去何老太房中,提她要明日回娘家。
鄉下人回娘家沒那麼多講究,像鄧巧君,有事沒事就回娘家薅錢。
何老太不拘著孫媳,明天輪到大房這邊做飯,雲芹得閒要回去,她當然不會阻攔。
她也不好讓雲芹空手回去,就讓春婆婆準備了一斤鹵牛肉,一匹秋布,算是上回兔皮的回禮。
春婆婆還惦記著不曾吃到的兔肉,問雲芹:“這時節,親家母可還有鹵兔肉?”
雲芹:“應當有,兔子很能生,到時我再帶一些來,如果沒有,就帶彆的。”
春婆婆心滿意足。
到了晚上,陸摯歸家,才知道雲芹隔日要回娘家,明天一整天都不在家。
陸摯以巾帕擦臉,道:“如果不是急事,等我休假,同你一起去見嶽父嶽母。”
私塾逢三休息,今日才過了乞巧節,離陸摯休假,也就五日。
雲芹:“你也想去我家?那等你休假再回一趟吧,隔太遠了。”
陸摯:“……”
都說女婿是半個兒子,雲芹想,文木花要是知道陸摯對雲家上心,肯定很高興。
陸摯張張口,倒也不知從何解釋,雲芹要這麼說,也沒錯。
他垂眼,看向銅盆裡的自己,漆黑的眼底,在晃動的水麵上,微微閃爍。
他到底叫今日的不速之客影響了。
他從來就事論事,但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所以秦聰語氣咄咄,道出他與雲芹曾有婚約,陸摯就明白,秦聰質疑他假公濟私,因為雲芹和他訂過婚,就為難秦家。
陸摯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但他自是不喜,秦聰話語裡先來者的自得。
見陸摯捧著手帕,沒有動作,雲芹疑惑:“怎麼了?”
陸摯緩緩吐出一口氣,溫和道:“沒事,吃飯吧。”
…
隔日,雲芹背著一筐東西,戴著一頂笠帽,一大早就出發了,從何家回雲家,就是走快點,都要走一個時辰。
雲芹一路走,摘了一些野果,撿到幾塊很圓的石頭。
她抵達雲家時,家裡正在吃早飯,文木花給雲穀和知知分饅頭,剩下一個,兩人都要。
雲芹一來,文木花大喜,把這個饅頭並一盤醃菜扣下:“這個誰都不準動,給你們大姐的!”
知知早就跑去開門,撲到雲芹身上,小猴子似的攀著。
雲芹摟著她,也笑:“知知長高了。”
知知:“高了一點點。”
雲穀圍在一旁,看雲芹背了什麼,賤嗖嗖地問:“大姐你怎麼回來了,姐夫呢?你不會在何家受欺負了吧?”
文木花扇了下他後腦勺:“瞎說!”
一家幾人進了屋子,雲芹給知知一個彩線鞠球,說:“這是我們那邊小孩玩過的,要和你換個竹蜻蜓。”
知知趕緊翻箱倒櫃找竹蜻蜓。
雲穀眼饞:“我呢我呢,我有沒有?”
雲芹:“你哨子呢?”
雲穀不答,文木花:“我丟了,穀子整天就吹他那破哨子,吵得不行,我連那送哨子的秀才都氣。”
雲芹早就料到了,拿撿到的石頭打發雲穀,雲穀高興地去外麵玩彈石頭。
母女又親親熱熱說了會兒話,雲芹圖窮匕見,拿出兔皮。
文木花以前就叫雲芹把兔皮帶回來,此時她扒拉翻查兔皮,篤定:“你肯定動過這兔皮。”
雲芹:“沒有啊。”
文木花指著幾個針窟窿:“沒有,這是什麼?”
雲芹心虛,目光移向彆處。
文木花又氣又好笑,她女兒是樣樣好,就是分明不屬牛,性子裡卻有一點牛的倔。
針線這麼差,還非要試試。
她摸著兔皮:“就知道糟蹋東西,多了這幾個窟窿,隻能從這裡剪下去了,對了,這幾張兔皮,你要做點什麼?”
雲芹笑眯眯說:“兩個護膝,兩個護腕,還有,一個披肩。”
文木花讚同:“嗯,差不多了,護膝護腕給你家秀才,披肩給你,還有些邊角料,就做點小球。”
雲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