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國公府,白燭幽幽。
暮色之中,人影稀落。
韋諒剛剛上香,一側的牛宏達便對著韋諒拱手道:“奉禦郎,請後堂奉茶。”
“好!”韋諒有些詫異的點頭,然後跟著牛宏達一起進後院,入後堂。
後堂之中,麵色有些蒼白的豳國公夫人王氏正坐在主榻上,一身白麻喪服的牛三娘,在一旁服侍。
韋諒上前,拱手道:“見過夫人。”
王氏看到韋諒,即便是有些疲憊,但她還是起身,在牛三娘的攙扶下,福身道:“外子的事情,多謝奉禦郎了!”
“不敢!”韋諒趕緊躬身,道:“左相之事,本就是受人所欺,下官不過是還左相清白而已,而且,下官在兵部近四個月,裡外行事,左相照顧極多,下官稍微報答,也是應該。”
“韋郎謙虛了。”王氏被牛三娘攙扶著坐下,然後才看向韋諒道:“老身原本隻顧及到遺表之事,卻忘了,陛下最不希望的,就是朝中的重臣,動什麼望禍福的念頭。”
李隆基是什麼人,當年他的母親竇妃,就是因為被誣使用巫蠱,詛咒武則天,才遇害於嘉豫殿。
甚至有一段時間,竇氏連遺體都找不到。
再後來,便是王皇後行巫蠱事被廢。
還有武惠妃也被嚇死。
對於這種事情,普通人倒也罷了,朝中重臣,沾染上了,被他猜疑,立刻就是罷官免職的下場。
“而且後來的事情,也證明了這一點。”王氏不由得輕歎一聲。
“啊!”韋諒驚訝的看著王氏。
“有些事情,老身還是能聽到一點風聲的。”王氏搖搖頭,道:“就比如老身外子的諡號,原本是貞簡,若不是奉禦郎內外幾番幫忙,也不可能改為忠定,還有他的追贈,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後來才有了尚書左丞相和現在的開府儀同三司。”
韋諒拱手,無奈的說道:“下官原本以為,此事能瞞過宮裡,沒想到聖人洞徹一切。”
“不管如何,在奉禦郎的奔波下,一切終歸有了最好的結局。”王氏抬頭,認真的看向韋諒道:“雖然說之後幾年,我牛府要離開長安,但在涇州一帶,我牛氏還是有幾分威望的,奉禦郎但凡有事,言語一聲,我牛氏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韋諒驚愕的瞳孔放大,趕緊拱手道:“夫人言重了。”
王氏微微搖頭,道:“世人都以為我牛氏出身涇州,但實際上,我牛氏根本是在洮州,在隴西,不過是在前隋時遷移到了涇州而已,日後,奉禦郎到了涇州,天水,還有河西,隻需要言語一聲,天水王氏,隴西牛氏,必定傾力幫助。”
隴西牛氏,太宗高宗朝左驍衛大將軍,琅琊郡公牛進達便出身於此,族人從軍極多。
韋諒這個時候反而平靜下來,他看著王夫人,然後用力的拱手道:“夫人如此說,學生這裡也就說實話了。”
王氏察覺到韋諒改了稱呼,神色同樣平靜的看著韋諒。
“老相雖然是侍中,但實際上在兵部影響極深,因為老相多年邊州,最清楚募兵製在走過鼎盛之後,開始走下坡路時,帶出來的沉重隱患,學生,還有達奚郎中,李郎中,其實我們都是和老相一樣,希望能有所改變,讓天下更好。”
稍微停頓,韋諒歎聲道:“如今老相不在了,新任兵部尚書恐怕不會如同我等這樣行事了。”
說完,韋諒有些沉痛的低下頭。
牛仙客走了,不僅僅是他走了,同樣也帶走了一種希望,一種能對未來進行改變的希望。
李適之這個人性情直率,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很難看透事情深處的根本。
而且以他的身份,將來做事,必然會小心翼翼,尤其是在兵部。
李適之是李承乾的孫子,這裡麵的很多事情,注定了他會忌諱的。
這也就注定了,清理募兵製隱患最適合的幾年時間沒有了。
或者根本直接的說,即便是牛仙客在的時候,也是傾力而為,而不可得。
畢竟均田製想要恢複太難了。
“好,老身便代外子,認下韋郎這個學生。”王氏斬釘截鐵的說完,但隨後她又苦笑道:“但此事,也隻能內中而言,對外言,恐怕於誰都不好。”
“無妨,能得夫人相認便可!”韋諒輕輕搖頭,,隨後他抬頭道:“其實學生這裡倒也沒有太多顧慮,恩相臨終遺表,推薦了學生和達奚郎中,學生這裡多儘些力,外人不會多說什麼的。”
“是!”王氏有些苦澀的笑笑,說道:“話雖如此,但還是要謹慎些,等將來韋郎到了涇州,老身再帶韋郎行禮。”
“謝過師母!”韋諒沉沉拱手。
王氏鬆了口氣,看向一側道:“三娘,你帶韋郎去彆院奉茶吧。”
“是!”牛三娘拱手,然後睜著眼睛看著韋諒道:“韋郎這邊請。”
“那師母,學生下去了。”韋諒躬身,然後才跟著牛三娘一起出了後堂,朝前方走去。
韋諒神色嚴肅,他沒有想到,牛仙客雖然已經病逝了,但是牛家竟然還有一根主心骨。
這位牛夫人,也是一位女中豪傑。
不知不覺中,韋諒來到了一間小院之中。
他的腳步頓下,這才回憶起來,這裡原本是牛三娘的院子。
“叔父……叔父裡麵請!”牛三娘有些羞澀的看著韋諒。
韋諒明明才比她大了幾歲,她竟然就要稱呼他為叔父了,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韋諒笑著走進房中,然後在主位坐下,牛三娘趕緊轉身招呼侍女奉茶。
她親手將茶杯遞給韋諒,然後才小心的看著韋諒道:“叔父,這幾天的事,真的像祖母說的那麼危險嗎?”
“嗯!”韋諒點頭,歎聲說道:“實際情況,可能還要更險。”
“啊!”牛三娘神色有些驚慌,她低著頭,說道:“怪不得祖母這些天,不讓三娘去靈堂了。”
“你那日那句話,的確讓太多人注意到你了,稍微躲躲不是壞事。”韋諒微微擺手,道:“沒事,一切已經過去,等到你們徹底離開了長安城,這些事情,就再也不會乾擾你們了。”
“徹底離開長安城。”牛三娘緊緊的抿著嘴唇,眨著眼睛看著韋諒問道:“叔父,長安城外是什麼樣子?”
“那會是個很好的世界。”韋諒抬起頭,看向屋外,神色憧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