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柱走了,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屋子裡又隻剩下陳不凡一個人。
韓林宇——
這個名字在他舌尖上滾了一圈,帶著前世的鐵鏽味。
他知道,這隻是一道開胃菜。那張隱形的大網,現在才剛剛開始收緊。
陳不凡坐回到那張屬於高建軍的椅子上,他沒有絲毫的緊張,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快上一拍。
他隻是覺得有點好笑,上一世這些人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這一世他們依然用著同樣拙劣的手段。他們不知道,棋盤早就翻了。
……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了。
這一次,進來的是機修車間的主任,一個滿頭大汗的胖子。他抱著一摞厚厚的圖紙和文件,堆得比他的頭還高。
“陳……陳總工,這是我們車間所有關於一號工程的資料,您……您過目。”
胖主任把文件放在辦公桌上,那姿態恭敬得像是在上供。陳不凡連眼皮都沒抬。
“放那兒吧。”
胖主任如蒙大赦,擦著汗,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這隻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辦公室的門就像是旋轉門。
采購科的,後勤處的,財務科的……一個又一個平時眼高於頂的科長、主任,全都抱著各自部門的文件,排著隊送了進來。
很快,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就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圖紙,報告,賬本,申請單。
高建軍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現在原封不動地擺在了陳不凡麵前。辦公室裡彌漫著一股舊紙張和墨水混合的黴味。
陳不凡站起身,他沒有去看那些技術圖紙。
技術上的漏洞,他閉著眼睛都能找出來。
他要找的,是藏在這些紙張下麵的,更深更黑的東西。他的手直接伸向了最底層,一本厚厚的采購總賬。
他翻開了賬本,手指順著一行行蠅頭小字滑下去。
鋼材,閥門,軸承,儀表……每一筆采購記錄都清清楚楚。
數量沒錯,單價也沒錯。從賬麵上看,這簡直是一本完美無瑕的賬。
可陳不凡的眉頭卻一點一點地擰了起來,他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頁。
“三號反應釜,冷卻係統,輸送管道。”
記錄上寫著:鞍鋼特供,一級鉻鉬耐壓鋼管,一百二十米。後麵跟著一長串的付款數字。
陳不凡盯著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鐘。然後,他合上了賬本,拿起外套,轉身就往外走。
……
廠區倉庫。一股鐵鏽和機油混合的潮濕氣味撲麵而來。巨大的倉庫裡,一排排貨架頂天立地,上麵堆滿了各種零件和材料。
倉庫保管員,一個叫錢德福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張破桌子後麵嗑瓜子。
看到陳不凡進來,他愣了一下,慢悠悠地站了起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
“哎喲,這不是陳總工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陳不凡沒理會他的套近乎。
“一號工程的管道材料,在哪?”
錢德福的眼珠子轉了轉。
“都碼得好好的呢,陳總工,賬上都對得上,一點兒差錯沒有。”
“我問你,在哪?”
陳不凡的聲音冷了下來。
錢德福被他看得心裡一突,不敢再耍滑頭,連忙指了指倉庫最裡麵的一個角落。
“那兒……那兒呢。”
陳不凡大步走了過去。角落裡,碼放著一大捆嶄新的鋼管,表麵還塗著一層防鏽的黃油。
陳不凡走到那堆鋼管前,他沒說話,隻是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把小刀。
他在一根鋼管上,用力地刮了一下。
黃油被刮開,露出了下麵金屬的本色,不是鉻鉬鋼那種帶著點暗青色的光澤,而是一種發灰發白的顏色,最普通的二級碳素鋼。
錢德福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陳不凡站直了身體,他把那本從辦公室帶來的采購總賬,“啪”的一聲扔在了那堆鋼管上。
“錢科長。”
他叫了一聲。錢德福的身體猛地一哆嗦。
“賬本上寫的是鉻鉬耐壓鋼,發票開的是鉻鉬耐壓鋼,廠裡批的錢也是買鉻鉬耐壓鋼的錢。”
陳不凡往前走了一步,逼視著他。
“你現在告訴我,這堆連暖氣管都不如的廢鐵是什麼東西?”
錢德福的腿開始發軟,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再問你。”
陳不凡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冰碴子。
“買特級鋼的錢,買了廢鐵回來。那中間的差價,去哪兒了?”
錢德福“撲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他的冷汗像下雨一樣往下淌。
“不……不關我的事啊,陳總工!”
他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這都是高副廠長……是高副廠長他一手經辦的!我就是個管倉庫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