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陰風倒旋,燭火忽明忽暗,映照著一張張驚恐的臉。
卻唯獨照不出她的影子。
伴隨著淒如裂帛的弦音,她終於啟唇,唱腔卻已截然不同。
“有日月朝暮啊——”
此時的嗓音有種說不出的縹緲空靈,聲音久久回蕩在戲台上下。
“卻照不見——孤魂野鬼眼!”
聲音陡然尖利,宛如一根鐵刺紮入喉間,與此同時,她的雙眼緩緩流下血淚。
最駭人的是那句“怎遣得茫茫碧落,沉沉黃泉皆不見”,唱至此時,她的脖頸竟發出絞索勒緊般的吱嘎聲,浮現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不斷淌血。
可即便如此,她卻仍然在唱,原本的白衣漸漸被染成血衣。
她的身影飄忽不定,腳下根本看不出步法的移動,猶如一縷青煙在戲台上飄蕩。
戲曲有一門絕活,名為鬼步,是表演者在模仿亡魂或妖怪的走路狀態,講究上身平穩,腳下無根,節奏頓挫要忽快忽慢,忽進忽退。
高明的鬼步表演者,通常會給人一種身體離地半寸,飄然飛行的錯覺。
然而此刻無論是再厲害的名角,看到這種鬼步也要自慚形穢。
台上眾人非常清楚,這樣的鬼步,連曾經活著的沈金花也做不到。
此刻的青衣,無疑已經被沈金花的冤魂附體!
他們想逃,然而無形又冰冷的陰氣如六月飛雪般湧入身體,讓他們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金姐……我們,我們真不知道是誰害死的你……”
“金姐,你以前那麼照顧我,我怎麼會害你……”
“求求你彆殺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他們此刻能做的,隻有苦苦哀求。
女鬼漆黑的雙目死死盯著眾人,仿佛在審視著每一張臉,水袖無風自起,以戲腔念白。
“不是諸君——不是諸君——”
聲音漸漸變得詭譎和陰冷。
“那究竟是何人?”
“是那負心郎?是那長舌婦?是那冷眼官?”
每問一句,鬢邊絹花便滲出血珠,漆黑眼眸中的血色也更加濃鬱了幾分。
“冤有頭嗬,冤有頭,可憐我唱竇娥,卻失了頭~~”
“若再無應聲——”
聲音驟然一靜,而後她雙目赤紅,聲音瞬間淒厲到了極點,刺得人耳膜生疼。
“休怪妾身……借滿場生魂——”
“挨、個、問、個、明、白!”
最後八字聲聲滴血,戲台梁柱上竟也滲出血跡,仿佛又回到了假戲真做,冤死斷頭的那天。
但就在這時,戲台一側‘出將’的門簾處,一道身影突然走出,踏著急急風的拍子,龍行虎步,威武軒昂。
“呔!何方怨魄,敢擾法堂!”
聲若驚雷,從天而降,刹那間陰風驟歇,鬼氣退散,眾人隻覺身子一輕,竟又能恢複行動了。
周生扮演的包公終於登台亮相。
頭戴烏紗帽,身穿黑蟒袍,腰懸玉帶,足踏官靴,手持一節笏板,黑麵銀月,法度森嚴。
特彆是他眉心的那輪銀月,似是在夜色中綻放著皎皎光華,仿佛為他渡上了一層輝光。
女鬼眼中的血色瞬間淡了許多,怔怔地看著包公。
周生登台亮相,瞬間震懾住了厲鬼,場麵陷入了短暫的平靜。
他繼續龍行虎步,邁向戲台,就從女鬼身邊走過,卻看都不看其一眼。
直到坐在椅子上,才微抬雙目,注視著女鬼,靜靜說了一個字。
“跪。”
一字之重,卻宛如泰山,似是有種無形的神力,壓得女鬼雙膝緩緩彎曲,最後竟真的跪了下來。
啪!
驚堂木一響。
“沈金花,你道無處伸冤,怎不見本府鍘刀三口,怎不聞汴州開——封——府!”
最後三個字周生唱的是節節高、樓上樓的板式,唱的滿弓滿調,勢如奔雷,浩浩凜然氣也在這唱腔之中噴薄而出。
四周飄搖的燭火瞬間挺直,變作煌煌青天白日光!
這一刻,女鬼似乎終於確信了,眼前之人乃是傳說中能為鬼伸冤的開封府尹,包公包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