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梨花河畔。
天還是一片大黑,周生就已經起床來河邊喊嗓子。
昨晚雖然被師父痛打了一頓,但他心裡卻很開心,倒不是說非要一個誇獎,而是希望師父能放開一些。
他總能感覺到,師父好像一直活得很沉重,有時候,甚至都像個活死人。
唯有教戲時,才能偶爾看到一絲絲往日的神采,但也稍縱即逝。
喊完嗓子,周生並未著急離開,而是拿了些紙錢在河邊燒起來。
這是給那幾位送他回來的陰差。
“幾位大哥,感謝你們一路送我回家,這點小錢還請拿去喝酒,不成敬意。”
周生念著他們的名字和籍貫,然後不斷將紙錢撒入火堆中。
火光跳動,在太陽未出山之前,於一片漆黑的梨花河邊顯得非常醒目。
天黑時,這條河很少有人來,因為淹死過人。
民間稱被淹死的人為水鬼,這種鬼是無法投胎轉世的,必須先找到一個替死鬼。
因此若有人淹死於水中,當地人都會在其落水的地方扔一個泥人,以此來欺騙水鬼。
梨花河裡確實有過水鬼。
十四歲那年,他貪涼在河中遊泳,就曾感到腳上好像被一隻手抓著向下拖。
不過那時的他已經學了九年的陰戲,初生牛犢不怕虎,直接潛入河中,在洛書的指引下,挖出了那具已經變成白骨的屍體。
而後他背著屍體就遊上了岸,放在太陽下暴曬了一整天。
當晚他就夢到一個渾身好像被烤熟的人,披頭散發地來求他,跪下來不斷哀求。
後來周生將那屍體一把火燒了,從此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梨花河一直很太平。
紙錢燒得差不多了,周生拍拍手準備起身離開,但就在這時,一陣陣風吹來,卷起了他火盆中的紙錢。
灰燼飄舞,火蛇繞旋。
周生眸光一凝,露出詫異之色。
這不是尋常的風,而是倒旋的陰風。
師父講過,在沒有開慧眼的情況下,其實有一種辦法可以判斷是否有鬼物。
若陰風正旋,便是自然現象,若陰風倒旋,十有八九是有鬼物作祟。
“這是……來搶紙錢?”
周生眼中閃過一絲古怪,從一位陰戲師的手上,去搶燒給鬼差的紙錢?
哪來的孤魂野鬼,這麼想不開?
他冷哼一聲,下一刻舌綻春雷。
“呔!!!”
剛喊完的嗓子最是通透響亮,這一聲燕人吼,已得了桓侯張飛的三分神韻,似金剛怒目,叱吒雷音!
刹那間,那倒旋著紙錢的陰風猛地被震散,灰燼如雪花般紛揚落下。
與此同時,河水中響起了一道詭異的聲音。
嘶啦一聲,像是布帛裂開時的脆響。
緊接著河水表麵出現了一道道血色,不遠處有一道身影緩緩浮出,看上去很是臃腫。
此刻天色昏暗,隻有點點光亮,換做普通人自然看不分明,但周生眼功過人,一眼就看清了對方。
那是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具不知泡了多久的屍體。
屍體已經腐爛、膨脹,皮膚呈現出異常的橘黃色,腹腔處高高隆起,像一個十月懷胎的女人。
如水藻般的黑發,似是被什麼東西給刮到了,撕裂了頭皮,流出混合著黑色屍水的血液。
畫麵血腥又惡心,如果是尋常人看到,怕是會嚇得兩腳發軟無法站穩。
就算是已有心理準備的周生,看到這一幕,也不禁生出寒意,隱隱有一絲反胃。
一聲燕人吼,居然炸出了一具浮屍。
最主要的是,那浮屍順著水流,竟緩緩朝他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