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正午,陽光被層層岩土隔絕,地底深處唯有幽綠磷火搖曳。
忘情窟中央的銅鏡陣緩緩旋轉,鏡麵泛起漣漪般的波紋,仿佛沉睡的惡夢即將睜眼。
忘夫人提針而來,素白衣裙沾滿陳年血漬,腳步輕得像一縷遊魂。
她冷冷盯著雲漪:“今日試你最後一關——看你自己。”
話音落,主鏡翻轉,水光浮現。
畫麵中是風雨飄搖的孤兒院屋簷下,年幼的雲漪蜷在牆角,瘦小身軀微微發抖。
一群孩子圍攏哄笑:“災星!沒人要的東西也配吃飯?”她低著頭,懷裡緊緊抱著一隻破布縫的娃娃,指節泛白。
可就在這時,另一個更小的孩子縮在門口瑟瑟發抖。
雲漪遲疑片刻,默默掰開手中僅有的半塊餅,遞了過去。
“你還記得嗎?”忘夫人的聲音如冰錐刺耳,“你以為這是善?不過是怕被拋棄罷了。你從小就在討好世界,用一點施舍換一口殘羹冷炙!”
雲漪閉著眼,睫毛輕顫,像是被戳中舊傷。
但她忽然抬起頭,目光平靜如深潭之水:“你說得對……我是怕。”
忘夫人一怔。
“我怕他們不理我,怕夜裡沒人給我蓋被子,怕醒來又被人踢出門外。”雲漪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清晰入骨,“可當我把那半塊餅遞出去的時候……我也真的希望他彆餓著。”
她說完,不再看鏡中過往,反而合上雙眼,唇間低語如禱告:“阿阮煮的薑湯很燙,但她說‘小姐喝完才不會病’;陳伯修門框時砸了手,還笑著說‘不打緊’;趙鐵匠把最後一隻鐵勺送我,說‘奶娘也要吃飽飯’……”
每念一人,識海便有一縷微光亮起,如同荒原燃起點點螢火。
那些光芒本散若星塵,卻因小螢牆縫傳來的歌聲而輕輕震顫,竟漸漸共振成絲,纏繞周身,織成無形光繭。
“哢——”
一聲脆響,主鏡裂開蛛網紋,細紋蔓延至整座鏡陣。
與此同時,礦道儘頭狂風驟起。
嬴夜揮劍斬斷第三重封印,黑袍獵獵如喪幡。
兩名影密衛緊隨其後,卻被一道無形屏障狠狠彈退。
四周岩壁突然浮現無數鏡麵,映出各自心底最痛的記憶——
一名屬下看見兄弟倒在亂箭之下,怒吼撲去,卻被突刺而出的石刃貫穿胸膛;另一人跪地悲嚎,眼前母親枯手垂落寒床,無人送終。
嬴夜咬牙,猛然揮劍劃過左臂,鮮血迸濺,劇痛讓他瞳孔收縮,神智驟醒。
“這不是幻術……”他低吼,“是人心軟弱被放大!守住本心,否則皆死於此!”
就在此時,側廊陰影微動,鬼筆先生悄然現身,將一卷竹簡塞入通風口。
風一掠,竹簡落地展開——赫然是三百零七名失蹤者名錄,每一行都標注著“信”字刃對應的親人姓名與死因。
而在地底最深處,雲漪睜眼刹那,眸中似有萬千星光流轉。
她抬手輕觸碎裂的鏡麵,指尖未落,聲如低語:“你們……都在啊。”
話音落下,所有銅鏡轟然爆裂!
碎片懸浮空中,竟自行牽引、交織,化作一張流轉柔光的巨網,將她溫柔包裹。
那光純淨溫和,照到哪裡,哪裡的陰霾便寸寸剝落。
忘夫人踉蹌後退,看著那熟悉光芒,渾濁雙眼第一次湧出淚水:“這光……和當年救我的大夫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