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攸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
走到月洞門口時,忽然停下腳步,又問。
“明天……我還能來嗎?”
徐見伶站在廊下看他。
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待人離開視野後,少女迷茫的聲音落在院子裡。
“楚兒,”徐見伶忽然開口,“你說……阿攸他,到底是什麼人?”
楚兒愣了愣,沒什麼猶豫:“聽灑掃的婆子說,是二夫人從外麵撿回來的馬奴,前幾日犯了錯被打得半死,誰都以為活不成了……沒想到還能走動。”
丫鬟的眼神很是嫌惡,“一個卑賤的馬奴,竟也敢纏上小姐,若是被二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生事。”
徐見伶沒說話,隻是望著滿園春色。
馬奴?
可阿攸的眼神裡,分明藏著不屬於仆役的東西。
他……能讓自己得到想要的嗎?
……
暮春的雨總帶著股纏綿的濕意,淅淅瀝瀝打在沁芳園的芭蕉葉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徐見伶坐在窗邊,手裡捏著本翻舊的《金剛經》,目光卻落在廊下那株白荷上。
這幾日阿攸沒來,說是被派去清理馬廄的草料,忙得腳不沾地。
楚兒端著新沏的雨前龍井進來。
見她走神,不由笑道:“小姐這幾日總盯著荷花看,莫不是真被那馬奴說動了心?”
徐見伶收回目光:“胡說什麼。”
話雖如此,心裡卻莫名空落落的。
她喜歡太子的權勢……
可阿攸那雙偏綠的眼睛總在眼前晃,帶著執拗,與她捉摸不透的陰鬱。
遲遲揮之不去。
“說起來,昨日我去聽雪苑送點心,見表小姐房裡也擺著株白荷呢。”
楚兒放下茶盞,八卦道。
“跟咱們院兒裡這株一模一樣,連花盆都像是一對兒。”
徐見伶的手懸在茶盞上方。
一模一樣?
她想起那枚白蓮香囊,想起商玉婙廊下的白荷,想起那日在馬廄附近徘徊的身影……
零碎的線索像散落的珠子,忽然被一根無形的線串了起來。
“楚兒,”少女聲音有些發緊,“你去把前幾日阿攸送來的那枚香囊取來。”
楚兒雖疑惑,還是依言去了妝奩盒裡取來那枚白蓮香囊。
錦緞在雨光裡泛著光,銀線繡的蓮紋栩栩如生,針腳實打實的細密。
徐見伶捏著香囊的邊角,摸上左臉。
這繡工,這用料,分明是商玉婙的手筆!
她曾見過府中那位表小姐給老太太繡的荷包,也是這般精致入微,清冷、雅致。
一個馬奴的救命恩人,怎麼會是深居簡出的表小姐?
可若不是商玉婙,這香囊又為何會出現在馬廄?
阿攸又為何會把自己認成恩人?
“小姐,怎麼了?”
楚兒見她臉色發白,不由得擔心起來。
徐見伶搖搖頭,把香囊放回盒中。
阿攸說過的話重新回放在腦海裡——
“那天夜裡,你腳步聲很輕,像怕驚醒什麼似的。你給我上藥時,手在抖……”
商玉婙性子清冷,哪怕被嫡母擅自換了親事,也沒有怨言。
想來,以她的身份,深夜去馬廄救人,怎會不手抖?
怎會不怕被人發現?
真相幾乎呼之欲出。
救了阿攸的,根本不是她徐見伶,而是商玉婙!
她搶走了彆人的恩情!
還在那個偏執的少年麵前扮演著偽善的恩人。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芭蕉葉被打得劈啪作響,仿若嘲笑著她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