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白色走廊裡，黎霧呆呆的站著，她腦袋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直到搶救室的燈熄滅，醫生從裡麵走出來對守在手術室外的穿著警服的人搖了搖頭，黎霧才回過神，眼淚決堤般墜落。此刻的黎霧仿佛剛活過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直衝鼻子，手術室上紅色的燈刺激的她睜不開眼睛。身旁的奶奶當場暈死了過去，被旁邊兩個護士和穿警服的叔叔緊急送去搶救了。隻有黎霧還呆呆的站著，直愣愣的盯著手術室的門。
“霧霧……”一位穿警服的叔叔拉住黎霧的手，聲音哽咽。黎霧認識，這是爸爸的同事魏強，魏叔叔，他是爸爸的隊員，以前經常來家裡吃飯。此刻他拉著黎霧的手有些顫抖“霧霧，叔叔……叔叔知道你是堅強的孩子，但是現在……你可以哭出聲音來，不要……不要憋著……”
“嗚嗚………”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黎霧放聲哭著，哭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直到此刻她才深刻感受到自己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外公外婆了，她，隻剩自己一個人了。不，她還有奶奶，可是奶奶剛剛好像也被送去搶救了，難道他們都要丟下自己嗎？
“好了，乖孩子……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魏強將黎霧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三十好幾的硬漢，與歹徒搏鬥時受傷都不曾哼過一聲，此刻卻淚眼婆娑，雙眼通紅。連旁邊幾個等著病人手術的家屬都動容了，紛紛擦著眼淚。
“唉……真是可……”一個阿婆擦著眼角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旁邊一位穿黑色裙子阿姨撞了一下。
“彆當著孩子說這些！”阿婆偏頭看了黎霧一眼，識趣的閉了嘴。隻是充滿同情的搖了搖頭。
她們從一開始就站在這裡，目睹的全程，斷斷續續從彆人嘴裡以及網上新聞了解了全貌，一家四口，在臨下高速時因後方貨車司機疲勞駕駛操作失誤，刹車當油門，引起連環車禍，致使五車相撞，當場死亡五人，重傷8人，輕傷26人。而當場死亡的五人中有三人都是黎霧的家人，唯有母親白雲因為被父親護住，留了一口氣送到醫院，卻也在剛才宣布死亡。為什麼他們一家那麼嚴重？因為滿載的貨車失控後側翻了，一個擺尾剛好將黎正的車擠在護欄與貨車之間，整個車身都擠變形了。也不能說剛好，本來黎正可以躲開，但是事發突然，當尖銳的刹車聲在旁邊想起，反應快的車主都在極力駕駛汽車遠離，黎正若不是避讓側方衝上來的大巴車，躲開的就會是自己而被擠出護欄的就是側方的大巴車。也許會撞上護欄或其他車輛導致受傷，但絕不至於全部殞命。可命運就是這樣，從後視鏡裡看到逐漸側翻的貨車和正在全力加速避讓的大巴車向自己的車駛來時，若他自己不往靠近貨車的方向避讓，那麼跟貨車並行的大巴司機就無法躲開，死傷將無法估計。黎正或許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決定會讓一家人都喪命，會讓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兒從此孤單一人。
事後，黎霧拿著手機一遍一遍刷新聞，看現場照片和視頻時，總在想，父親可曾後悔自己的決定。但黎霧知道答案是否定的，父親的職業和性格決定了他在當下會做的決定，在麵對危險時，麵對民眾和自己，他隻會將自己至於危險中。但他一定是愧疚的，愧疚自己的妻子，愧疚自己的嶽父嶽母，愧疚自己的女兒和老母親……
黎霧醒來的時候被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恍了眼，過了好久才慢慢適應光線睜開了眼睛。腦袋一片混沌，暈暈乎乎，渾身上下酸軟無力。她晃了晃腦袋，準備坐起來，手上一用勁才發現自己正紮著針輸著液體。
“霧霧！你總算醒了……”隨著一聲驚呼，一個身影衝進來，放下手中的熱水壺，急忙扶著黎霧靠坐起來。這是黎霧媽媽的同事李梅李阿姨，她們關係很好，李阿姨家住的離學校遠些，平時都是住在學校的教師宿舍，周末才回家。自從黎霧轉到這邊上初中以後進入的也是李阿姨的班級。黎霧乖巧懂事，雖成績不是拔尖，但貴在學習認真，嘴巴討巧，老師們都喜歡得緊。其中李阿姨更勝，有時候白芸為班上孩子輔導作業加班，李阿姨就會把黎霧帶到自己宿舍，經常給她做好吃的。李阿姨還告訴她，自己有個兒子跟他一般大，但是太鬨騰，一點也不像黎霧這樣乖巧聽話，簡直操碎了心。
“霧霧，哪裡難受，跟阿姨說，餓不餓，阿姨給你燉了湯，快喝點兒……”她一邊說一邊從床頭櫃上拿出保溫桶打開蓋子倒出了雞湯。“霧霧啊，快喝點兒湯……還熱著呢……你都昏睡一天了，急死我們了……”她說著說著，聲音也哽咽起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把湯碗往黎霧嘴邊遞，順便舀起一勺湯放在黎霧嘴邊。“啊，張嘴……奶奶那邊我剛剛去看過了，奶奶已經醒了，雞湯也喝了，你得把自己照顧好，不然奶奶得擔心你了……啊，乖孩子……”黎霧機械性的張開嘴喝了一口湯，在李阿姨的話語中慢慢驚醒，也認識到了現實，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自己在做夢……眼淚吧嗒吧嗒掉進碗裡，李阿姨看的難受，又不知道怎麼勸。就是一個大人經曆這樣的變故都難以承受，何況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
黎霧接過李阿姨手中的湯，咕咚咕咚幾口喝了下去，至於什麼味兒不知道，但她知道應該是不錯的，李阿姨手藝一向很好。“阿……”一張嘴，黎霧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沙啞變調，簡直像恐怖片裡剛從地下爬出來的厲鬼的聲音。
“哼……”她清了清嗓子“阿姨，我奶奶她……她還好嗎？”
“嗯，已經醒了，你彆管了，先把自己照顧好，你在休息會兒，等液體輸完，阿姨帶你去看看她。”她邊說，邊又倒了一碗湯出來，還挑了幾塊雞肉進去，“再吃點兒，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霧霧啊……阿姨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以後……以後你和奶奶得互相照顧……你……你得更加勇敢……更加堅強才行……”似是再也忍不住，李阿姨趴在床邊嗚嗚的哭了起來。
也許是自己哭的夠久了，眼淚已經乾了，黎霧這會反而哭不出來了。她靜靜的看著趴在床邊嗚嗚哭著李阿姨，像個木偶一樣一動不動。許久，當李阿姨抬起頭來時黎霧抓住了她的手。
“李阿姨，液體輸完了，湯我也喝完了，帶我去看奶奶吧。”
“你……”李阿姨紅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黎霧，她太鎮靜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是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睛此刻如枯井一般，毫無生機。“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該在你麵前這樣……”
“沒事的李阿姨，走吧，奶奶該等急了……”說著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也是這時候李梅才發現黎霧手背上正在往外冒著血，想來是黎霧自己拔了針頭，又沒有按壓止血的緣故。李梅趕忙拉住黎霧的手，將止血膠帶按住。
“你說你這孩子……再急也得把自己先顧好啊，你這去看奶奶，她不得擔心死啊！”李梅一邊責備，一邊心疼的用消毒濕巾輕輕擦拭著黎霧手背上的血跡。
黎霧渾身無力，強撐著被李梅扶到奶奶趙秀華病房時，奶奶正躺在病床上，看樣子是睡著了，床頭的心電監護儀規律的跳動這，時不時滴一聲，液體也緩慢的正輸入她的身體。見到門口兩人，守在病床前的郭海軍忙站了起來。
“霧霧，你怎麼過來了？”郭海軍起身拉開了旁邊的兩張椅子，“李姐，霧霧，快坐！”
郭海軍也是黎正的同事，是個二十六歲的小夥子，黎正是京海市京西區刑偵支隊的隊長，郭海軍跟在黎正身邊兩年，喊黎正師傅。對於黎正身邊的同事，黎霧大都認得，而他們也都認識黎霧因為黎正是個女兒奴，經常在隊裡炫耀自己的女兒，偶爾組員聚餐還會帶上黎霧。
“郭叔叔，謝謝你照顧我奶奶……”黎霧朝郭海軍鞠躬致謝，“還有其他的叔叔阿姨，幫我謝謝他們……”郭海軍眼眶微紅，到底是沒有流下淚來。
“說什麼傻話？大家都是自願來幫忙的，你個傻孩子……”似是說不下去了，郭海軍抬手揉了揉黎霧的腦袋。
幾人坐在一起小聲聊著趙奶奶得情況，也是這時候黎霧才知道，奶奶雖然醒了，但是由於受到嚴重刺激引起中風，目前奶奶下肢失去了知覺，至於後期能不能恢複醫生還不能下定論。
“霧霧啊，本來這些事情不想告訴告訴你，徒讓你傷心，但是你遲早得麵對的……我們……”郭海軍抬手抓住自己頭發，仿佛遇到了世界難題不知怎麼開口，怎麼解決。
“我知道的，郭叔叔，我都知道，謝謝你們沒有瞞我，這些本改讓我知道，本也是我的事情，再差還能差到哪裡呢？”黎霧雙眼無神的盯著床上的奶奶，“本該我來承擔這些的，你們平白替我擔了這麼多，可是我好像都不能為你們做些什麼……，爸爸媽媽是這樣，外公外婆是這樣，他們隻是想讓我放鬆，隻是想讓我開心，可怎麼就沒了呢？……怎麼就沒了……我不配開心的，我不配他們對我好的……”說著說著，黎霧眼神失焦，似是陷入了深淵，他們無法救贖，更無法自救！
“霧霧，霧霧……”郭海軍和李梅發現了黎霧的異常，焦急的愰著她的肩膀，李梅更是拍打著她的臉，好讓她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來。焦急的喊聲和拍打沒有喚醒黎霧，倒是把病床上的趙奶奶吵醒了。
“霧霧啊……”蒼老的聲音想起，一隻蒼老的手抓住了黎霧的手，手心乾燥而溫暖。黎霧似乎聽到有人叫她，聲音熟悉又陌生，像是奶奶，可是奶奶的聲音何時變得那麼蒼老了？“霧霧，我的霧霧啊……你，你怎麼啦？”聲音顫顫巍巍，帶著焦急，好似得不到回應，下一秒這聲音的主人就將倒下。
一個機靈，黎霧猛然驚醒，眼睛恢複的些許神采，她反手握住奶奶手，“奶奶，我在，你醒了啊？”
“霧霧啊，你剛剛怎麼了，你可彆再嚇我了！”趙奶奶嗚咽著開口。
“沒事的奶奶，我剛剛隻是在想你怎麼還不醒啊，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黎霧扯了扯嘴角，努力了半天卻發現嘴角彎不起來，最終放棄了。
正如黎霧所說，很多事情本該由她這個家中所剩的唯一年輕人來處理，可是很多事情她又處理不了。車禍的後續事宜，醫院的後續事宜，還有爸爸媽媽，外公外婆的葬禮……等等等等一切大事小事都是父母生前的同事朋友幫忙在處理，爸爸媽媽都是獨生子女，那些表親堂親也很少，而且都離得遠，直到舉行葬禮這天，才零零散散趕到了幾個，大多數黎霧映像都不深，黎霧初中前雖跟外公外婆住在媽媽老家，但也是在縣城裡，外公隻有一個妹妹外嫁了，一年難得走動一次。外婆跟外公是一個縣城的，有個哥哥，生了兩子，自外婆的哥哥去世後走動也少了，隻是逢年過節送個節禮，有時連人都看不到，東西放門口就走了。爸爸這邊就更不用說了，祖爺爺是抗戰老兵，爺爺是警察，爸爸也是警察，三代單傳，奶奶那邊聽說有兩個妹妹，但黎霧從來沒見過。“嗬，還真是淒涼啊！”黎霧心裡自嘲著，往後自己將會更加淒涼，好像也隻有孤苦淒涼才適合自己，其他的一切美好與幸福自己都不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