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夜裡顛簸。
車輪碾過碎石,單調而沉悶地響著,一聲聲都砸在雲芷心口。
靠著冰冷的車身,每次震動都會刺入後背上的傷口,滲出細密粘稠的疼痛。
但是再疼也不能填補胸中那個被生生挖去的空洞。
澈兒的哭聲,在她的腦子裡亂撞。
“娘親快回來…”會的。
娘親一定回來。雲芷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腦海裡兒子那淚眼汪汪的樣子,心思全部都在袖子中的玉牌上麵。
玉佩堅硬的棱角不斷地摩擦著她的皮膚,成了她知道自己還活著的理由。
車廂外,除了車夫之外,隻有一個前後各一的騎馬護衛。
其中一個,就是那個新麵孔。
雲芷能感覺到。隔著厚厚的車窗窗簾,揮之不去、幾乎凝固般的沉默仍然一絲絲地傳入車內。
這個人就是蕭墨寒的眼睛。
也是他的刀。這究竟是監視,還是保護?
雲芷猜不出蕭墨寒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他冷酷至極的手段讓自己的親骨肉成為一件賭注,讓雲芷簽署一份賣身契做九死一生的事。
也能在她走後,下令以“世子”之名,去護那個孩子的周全。
蕭墨寒的心,是京城最深不見底的寒潭。
馬車往東行駛出京城之後四周的喧囂慢慢消失,景色變得越來越荒涼。
玉佩標示出來的第二個地方是在京郊的一個廢棄的織染作坊。
路麵變得越來越崎嶇,車身毫無征兆地猛地一晃,朝著一邊傾斜過去。
雲芷本來就有傷,身體不受控製地失去平衡,整個人朝著對麵的車壁撞了過去。
正當她認為頭撞得稀爛時—一隻手從車窗探出來,五指分開,在車身劇烈晃動的時候,牢牢地按在上麵。
失控的車身,被這股外力給定住了,靜止了,雲芷的額頭,離那隻手掌的掌心,不到半寸的距離。
就連那手掌傳遞過來的溫度都能感受到,燙人的溫度,掌心的厚繭是兵器磨出來的。
她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去,就是那位默默無聞的侍衛。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又把手收回去了,坐回馬上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雲芷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冰涼了下來。此男對於車廂裡的動靜了若指掌,哪怕她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衡,在一刹那之間也能給出最精準的應對。
這不是監視,蕭墨寒,你到底想乾什麼?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馬車停在一幢廢墟麵前。這個地方是織染坊。
空氣裡有一股腐爛的黴味,還摻雜著一股怪異的花香和褪色的染料味道,這些氣味鑽進人的鼻子裡麵就會讓人感到反胃。
雲芷下了馬車,夜風刮到她傷口上,她單薄的身子就微微抖了以下。
他又翻身下馬跟了過去,在不遠處的地方,像一個被釘在她背後的影子。
雲芷取出玉佩,在月色下玉佩上的紋路和織染坊中某一方位產生了微妙的共振,她按照感應的方向一步步踏入廢墟。
這裡到處都是倒掉的木架子、破損的石槽,腳下是破裂的瓦片和枯萎的草。
“吱呀—”
每一步都會在這死寂的夜晚裡發出刺耳的聲音。
雲芷咬牙忍痛,忍受著傷口撕裂般刺疼,在廢墟之中穿行。
她能夠清楚地感受到身後的氣息跟隨著自己,就跟跗骨之蛆一樣緊緊地纏繞著她。
於是玉佩的感應到達了一個已經被大火燒毀的地方,該地原本是存賬簿、陳列布樣的地方,但是此時,隻剩下被燒成灰燼的碎片了。
雲芷蹲在地麵上,在厚厚一層灰燼裡搜尋,不知要找些什麼東西,隻好憑玉佩做指引,指甲很快就黑乎乎的了,又破的新傷口也滲出血珠子來,一起混入炭黑之中變成了汙濁的土。
她渾然不知。身後的侍衛如同一尊石雕,隻是靜靜地看著,並沒有想要上前的意願。雲芷也不抱期望。
她翻找著,耐心似乎就要被磨儘了,這時指尖碰上了一絲奇怪的、堅硬的質地,那是幾片沒有全然燒掉的紙張。
它們被壓在一根燒黑的橫梁之下,得以僥幸保留了下來。雲
芷心口一陣劇痛,連忙把橫梁移開,用手指頭把幾頁殘破的書頁夾起來。殘頁焦黃發黑,邊緣卷曲得似乎一碰就會碎掉。
她借著清冷的月光,屏息凝神地辨認,大部分的字跡都已經模糊不清。在一片殘破書頁的邊緣,有一個字跳進了她的視野裡—雲。
那是她的姓氏,是雲家的那個“雲”!頓時,雲芷的耳朵裡響起了轟鳴聲,周圍的一切聲音都被屏蔽掉了。
這一刻的血流仿佛凝滯了似的,那間被焚燒殆儘的染坊又和雲家扯上了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