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那句充滿惡趣味的調侃似乎還在空氣中飄蕩,但他本人已消失在門外,腳步聲漸行漸遠。
門,被貝爾摩德反手輕輕帶上,落鎖的“哢噠”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如同將這片空間徹底與外界隔絕。
現在,隻剩下她,和病床上那個頂著卡爾瓦多斯皮囊的男人。
貝爾摩德沒有立刻說話。她踱著優雅的步子,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清脆而富有壓迫感的回響,最終停在病床邊。她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佻地挑起對方的下巴,而是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冰藍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穿透那層蒼白虛弱和刻意模仿的凶戾偽裝,試圖捕捉其下真正的靈魂。
諸伏景光靠在床頭,完好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被子上,實則每一寸肌肉都處於緊繃的警戒狀態。他迎接著貝爾摩德的審視,眼神努力維持著卡爾瓦多斯該有的、混雜著對魔女的敬畏和對她本人的某種迷戀的複雜情緒,但內心深處警鈴大作。
琴酒的懷疑是明槍,貝爾摩德留下的意圖,才是真正的暗箭。
“波本那家夥,嘴巴還是那麼討厭。”貝爾摩德忽然開口,聲音慵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隻是在閒聊。她隨手點燃一支煙,動作漫不經心。
“不過……他有一點沒說錯。”
她微微俯身,靠近了些,將煙圈吐在了卡爾瓦多斯的臉上,一股混合著頂級香水與女士香煙味道的獨特氣息籠罩下來。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諸伏景光的眼睛,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絮語,卻字字帶著冰冷的穿透力:
“你身上的傷……確實很‘重’。重到恰到好處地解釋了你的幸存,重到讓琴酒即使想立刻擰斷你的脖子,也得先掂量掂量組織失去一個‘重傷員’的輿論風險,尤其是在剛剛折損了賓加的時候。”
她的紅唇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這份對‘傷勢’精準的把控力……卡爾瓦多斯那個腦子裡隻有肌肉和子彈的蠢貨,可從來不具備。”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乾。
貝爾摩德直起身,踱開兩步,目光掃過他被石膏固定的左臂和纏滿繃帶的胸口,像是在欣賞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
她緩步走回床邊,這次靠得更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的手搭在卡爾瓦多斯的手上。
“三年前我就發現了你的不同。”
煙灰因為積攢了很久,沒有彈動而自然落下。灰色的塵埃落在諸伏景光的手背上,他下意識的甩開了貝爾摩德的手。
諸伏景光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連帶著耳膜都在鼓噪。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貝爾摩德話中的指向性太強了!她不是在試探卡爾瓦多斯的忠誠,她是在質疑他這張臉皮下的身份!
他強迫自己維持呼吸的平穩,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帶著痛楚和屈辱的悶哼,仿佛隻是被傷口牽扯:“貝爾摩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真正的卡爾瓦多斯,你是誰.....”
空氣凝固了。醫療設備的滴滴聲仿佛被無限放大,敲打著諸伏景光緊繃的神經。他感到喉嚨發乾,但眼神卻奇異地平靜下來,那屬於卡爾瓦多斯的凶戾被一種更深沉的、近乎虛無的東西取代。
他迎上貝爾摩德的目光,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真正的卡爾瓦多斯?貝爾摩德,你是想讓我證明自己是自己?”
他微微側頭,牽扯到胸口的傷處,眉頭皺了一下,但語氣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疲憊和疏離:“為什麼不直接采血驗證我的dna?組織裡不是存放的有代號成員的所有生物信息嗎?”
貝爾摩德搖頭:“我承認,幫你偽裝的人做得很好。我作為易容高手,也沒有發現任何痕跡,甚至幾次dna檢測你都沒有問題。但你不是他。”
聽到貝爾摩德沒有證據之後,諸伏景光更加放鬆自然。
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纏滿繃帶的胸口,又指了指打著石膏的左臂,最後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三年來,在任務中受傷的是‘他’,為組織流血流汗的是‘他’,為你效勞、甚至……取悅你的,也是‘他’。
那麼,此刻躺在你麵前,帶著‘他’的傷,說著‘他’的語言,想著如何活下去為組織繼續‘儘忠’的人,不是卡爾瓦多斯,又能是誰?貝爾摩德,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向你證明‘我’就是‘我’?證明一個存在本身就已經被你懷疑的我的身份?”
這番話帶著濃厚的哲學思辨色彩,像一層朦朧的霧氣,瞬間籠罩了貝爾摩德尖銳的質問。
她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審視著病床上這個突然變得陌生又深邃的男人。她不是哲學家,她是個務實的實用主義者。這番話固然精彩,但更像是一種高明的逃避,一種用形而上的迷霧來掩蓋腳下真實路徑的手段。
她沉默了幾秒,病房裡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諸伏景光壓抑的呼吸聲。最終,她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甚至帶著幾分厭倦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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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貝爾摩德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慵懶,但內裡蘊含的冰冷卻更甚,“你的詭辯很精彩,卡爾瓦多斯——或者,無論你現在想被稱作什麼。”
她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廓,說出的卻是最冷酷的警告:“我對你皮下包裹的究竟是誰的靈魂,興趣有限。組織的齒輪隻需要轉動,不在乎它曾經是哪塊廢鐵熔鑄的。”
她的手指,帶著黑色蕾絲手套的指尖,輕輕拂過他臉頰上那道偽裝出來的、屬於“卡爾瓦多斯”的舊疤,動作曖昧,力道卻帶著威脅。
“聽著,我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取代了那個蠢貨,也不管你腦子裡轉著什麼念頭。”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情人間的密語,卻字字淬毒,“你隻需要記住一點:你現在是‘卡爾瓦多斯’,是組織的財產。你的命,是組織讓你撿回來的。那麼,就老老實實扮演好你的角色,用‘卡爾瓦多斯’的手,去完成‘卡爾瓦多斯’該做的事。找到119號,或者雪莉,用他們的血來證明你的‘價值’。”
她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冰藍色的眼眸裡是洞悉一切後的冷漠與掌控:“彆耍花樣,彆試圖挑戰我的耐心,更彆妄想脫離棋盤。否則……”她輕笑一聲,沒有說完,但那未儘之意比任何明確的威脅都更令人膽寒。
“好好養傷,我的‘乖孩子’。琴酒不會放棄盯著你,而我的眼睛……”她點了點自己的眼角,“也從未離開。”
說完,她不再看諸伏景光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和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優雅地轉身,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如同宣告審判結束的鐘聲,消失在重新打開的病房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