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都港區,大岡宅邸。
這座傳承悠久的和風宅邸靜臥在寸土寸金的港區深處,高牆深院,古木參天,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紛擾。
風見裕也緊跟著諸伏高明,每一步都踏在精心打理的枯山水庭院石徑上,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幾乎要蓋過腳下細微的沙沙聲。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踏足這個代表著日本政壇頂級門閥的宅邸,任務目標還是一位尚在讀書的千金小姐。遞交拜帖還是以服部平次的名義。雖然公安做事不拘小節,但這也太不拘了,也不知道諸伏先生是怎麼搞到服部平次的聯係電話的。
風見不理解,風見困惑。
引路的侍者身著素淨和服,步履無聲,將他們帶到一間麵向精致庭院的茶室。紙門拉開,風見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大岡紅葉小姐。
她端坐在主位,身著淡紫色訪問著和服,氣質沉靜而高貴,仿佛一株精心培育的名貴蘭花。
茶色的短卷發看上去更顯得嫻靜,精致的麵容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和審視。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風見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隨即轉向諸伏高明,微微頷首:“諸伏警部,久仰。這位是?”
“公安零組,風見裕也。”風見連忙躬身行禮,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公安零組?”大岡紅葉纖細的眉梢微挑,眼神中掠過一絲了然,“看來,是為了最近沸沸揚揚的‘警視廳通緝要犯’一事?”
“紅葉小姐明察秋毫。”諸伏高明沉穩地開口,聲音如同磐石,“此次冒昧拜訪,實因事態緊急,牽涉極深,已非普通警務所能解決。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哦?”大岡紅葉端起麵前的茶盞,動作優雅,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兩人,“諸伏警部能拿著平次的名帖前來拜訪,我不忍心將你們拒之門外。但既然是以私人身份來的,最好還是不要談論公事,您覺得呢?”
諸伏高明神色不變,緩緩道:“‘月非昔時月,春非昔時春。唯有昔時身,猶是昔時身。’注1)世事流轉,滄海桑田。”
注1:在原業平所作,大意:月亮已不是當年的月亮,春天也不是當年的春天,隻有我這個身體,還是當年的身體)
他引用的和歌,既回應了紅葉“隻談風雅”的托詞,又巧妙地嵌入了“月”與“身”,影射景光的臥底身份,更點出了“昔時身”所代表的舊事和未解之謎,直指核心。
大岡紅葉端起管家奉上的茶碗,輕啜一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一瞬的眼神。她放下茶碗,指尖輕輕敲擊著碗沿,吟道:“‘奧山に紅葉踏み分け鳴く鹿の聲聞く時ぞ秋は悲しき’注2:小野小町所作,大意:踏入深山,踏開層層紅葉,聽見雄鹿鳴叫之聲,方知秋天之悲哀)。
秋聲入耳,鹿鳴呦呦,引人入幽寂深林。警部所求之‘月下故人’,怕亦是身陷此等秋意肅殺、前路難辨之境地?然深林幽邃,迷霧重重,貿然踏足,恐自身亦陷囹圄。”
她借悲秋之景,喻指當年臥底的處境險惡,並暗示追查此事風險極大,可能引火燒身。
風見裕也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兩人說話如同打啞謎,空氣凝重得讓他手心冒汗。他隻能緊張地看著諸伏高明和那位氣質非凡的大小姐。
諸伏高明直視紅葉,目光銳利如電,仿佛要穿透她優雅的偽裝:“‘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注3:小林一茶所作俳句,大意:露水的世界,雖是露水的世界,然而...)。
世事如露,轉瞬即逝。然露珠雖微,亦映天地。紅葉小姐所言深林迷霧,非為阻人前行,實為警醒後來者,莫忘前車之鑒。
吾等所求,非踏足深林,唯願借一束微光,照亮當年林中‘迷鹿’失足之真相。
是何人,於月下布設了那致命陷阱?那陷阱之根,是否仍在今日之警視廳內,盤根錯節,毒害忠良?”
他引用小林一茶感歎人生無常的俳句,承認世事艱難,但強調即使微小也要追尋真相。
然後直指核心:當年設下陷阱導致臥底暴露的元凶,與如今警視廳內部構陷鬆田等人的黑手,極可能是同一股勢力!他所求的“微光”,就是能照亮當年真相的關鍵證人!
大岡紅葉沉默了片刻。茶室內隻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和女仆添茶續水時極輕微的水流聲。大岡紅葉低垂的眼簾下,目光似乎更加深沉了。
紅葉的目光再次落到管家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緩緩開口:“‘人はいさ心も知らずふるさとは花ぞ昔の香ににほひける’注4:紀貫之所作,大意:人心難測,不知其變。唯有故鄉之花,依舊散發著往昔的芬芳)。
人心易變,故土難離。有些往事,如落花入塵,歸於沉寂,或可保全一方安寧。警部執著於舊日傷痕,執著於花香是否沾染了血腥,是否想過,強行翻動塵封之土,或會驚擾了花下安眠之魂,亦令芬芳從此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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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故鄉之花”暗喻被保護起來的證人,用“花香沾染血腥”暗指他掌握的秘密與危險,用“驚擾花下安魂”暗示強行帶走或揭露證人可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無論是證人本身還是大岡家。
諸伏高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緊。他聽懂了紅葉的警告和條件:證人是大岡家庇護的“花”,強行帶走或公開,可能導致證人滅口或家族卷入巨大風波。他需要證明自己有能力、有決心、也有周全的計劃來保護證人,並值得這份信任。
就在這時,茶室角落的紙門被無聲地拉開。
一位身著深色管家服、身形挺拔、麵容冷峻嚴肅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步伐沉穩,眼神銳利如鷹,手中托著一個精致的漆盤,上麵擺放著剛出爐的糕點。
他徑直走到大岡紅葉身側,微微躬身,將漆盤輕輕放下,動作一絲不苟,帶著刻入骨髓的嚴謹和忠誠。
風見裕也的目光落在這位管家臉上時,瞳孔驟然收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那張臉……那張在公安內部檔案中標注為“失蹤,疑已殉職”的臉,此刻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雖然歲月增添了些許沉穩的痕跡,氣質也因環境而顯得內斂,但風見絕不會認錯!
“伊……伊織?!”風見裕也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調,眼鏡後的雙眼瞪得滾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諸伏高明也瞬間鎖定了伊織無我,帶著審視和瞬間明悟的了然。
伊織無我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仿佛沒有聽到風見的驚呼。
他將最後一杯茶穩穩地放在諸伏高明麵前,這才直起身,目光平靜地迎上風見震驚的眼神和諸伏高明銳利的視線。
那眼神深處,沒有故人重逢的激動,隻有一片沉靜如深潭的死水,以及一絲……被漫長歲月和沉重秘密磨礪出的疲憊與滄桑。
“風見君,好久不見。”伊織無我的聲音低沉而平穩,沒有絲毫波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大岡紅葉放下茶盞,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最終落在伊織無我身上,帶著一絲了然和淡淡的庇護之意:“看來,無需我多做介紹了。無我,這兩位警官需要你的幫助。你是怎麼想的?”
伊織無我微微躬身:“全憑小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