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沉得像一層濕布,緊緊裹在每一寸皮膚上。
東方傾心蜷在一棵粗濕的樹後,衣襟沾著冷泥,指尖扣在粗糙的樹皮上,微涼的潮氣滲進指骨。她屏著氣,胸口起伏極淺,像怕呼吸聲驚動了什麼。
周圍安靜得過分。
濃霧吞掉了所有聲音,隻留下心跳被無限放大的錯覺。
“嘶——”
不知從哪傳來一聲極輕的水汽聲,仿佛誰在近處吐出一口潮濕的氣息。
東方傾心身體微繃,耳尖被冷意攫住。
下一瞬,一聲極低的“噗嗒”從遠處傳來,像有什麼東西踩進了淺水窪。
停頓一息,又一聲“噗嗒”,比上一次更近。
第三聲,第四聲……聲音沒有規律,卻像帶著某種耐心,慢慢靠近。
霧似乎在動,連空氣都變得粘稠。每一次聲響,都讓東方傾心的心跳跟著驟停一瞬。
她攥緊了抑製手環的邊緣,指腹濕冷,汗水和霧水混在一起。
“不是風。”
她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
這不是風能發出的聲音。
如果是風,霧會飄散,可現在,霧反而更濃了,像被什麼巨物攪動,緩慢收攏。
每一縷霧氣都像帶著重量,從四麵八方壓下來,擠進肺腑,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伊利亞長官……”
她輕輕開口,聲音微不可聞,試探著呼喚。
霧裡沒有回應。
她換了個名字:“查克……”
依然沒有回應,隻有更深的死寂,她知道不太可能有回應,不過還是不自覺的呼喚。
東方傾心攥緊韁繩,卻發現手裡空空的,她愣了一瞬,想起自己早已讓馬匹離開,心底無聲湧起一股孤立感,仿佛世界隻剩她一人。
突然,遠處傳來輕微的震動。
“噗嗒。”
這一次的聲音,近得像是踩在她耳膜上。
東方傾心猛地抬頭,眼神試探性地掠過霧的縫隙,什麼都沒有。隻有白,白得過分,像是被什麼吞噬了顏色。
她咬緊牙關,緩緩退到樹後,把呼吸壓到最低。指腹沿著樹皮摸索,儘量保持身體不發出一點聲響。
可下一刻,聲音又一次響起。
“噗嗒。”
近在腳邊。
東方傾心屏息,眼底的冰藍色映著一點點顫抖的光。
死寂,持續了很久。
長到讓人懷疑,那一連串腳步聲隻是幻覺。
她緩慢放鬆指節,正準備往另一側挪動時——
一滴水,冰涼,落在她的肩頭。
東方傾心怔住,下意識抬眼。
霧氣在她頭頂輕輕翻湧,仿佛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迫,從中滴下的水珠帶著怪異的黏滯感。
然後——
一隻手,從霧的縫隙中緩緩探出。
細長、蒼白、指節彎曲得過了常人極限,水珠順著那隻手的弧度一顆顆墜落,落在地麵,發出近乎壓抑的“噗嗒”聲。
那隻手,正握著一柄長彎刀。刀刃在微弱的光中泛著冷意,刃口濕漉漉的,不知是霧水還是……彆的什麼。
東方傾心的指尖在抑製手環上收緊,呼吸淺得幾乎不存在。
“不要看它。”
她在心底這樣警告自己。
可一種本能驅使她緩緩抬起眼睛。
霧氣忽然在她的視野裡撕開一條縫。
一張臉,靜靜地伏在那條縫隙中,幾乎貼近她的麵龐。
它的五官像被水泡過一樣失真,嘴角彎得極高,眼睛卻是空洞的白,像在笑,又像根本不需要笑,黑色的長發下像是有生命一般搖晃。
東方傾心渾身血液瞬間冷下去。
她明白了,剛才聽見的腳步聲,全是它故意放出來的,真正靠近她的時候,它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霧氣在這一瞬間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縮,仿佛連空氣都被抽走了。
東方傾心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幾乎沒有呼吸的餘地,下一秒,她整個人像被本能拉扯般低聲喝出兩個字:
“滾開!”
幾乎同時,她的身體先於大腦反應。少女的拳頭驟然掄出,直直砸在那張貼近過來的蒼白臉龐上。
“嘭!”
悶響在霧氣中炸開,指節傳來的觸感冰冷堅硬,像打在濕石頭上。
她借力猛地側身翻滾,腳下的濕泥濺開,整個人和那龐然的陰影硬生生拉開了一段距離。
呼吸有些急促,可動作乾淨利落,沒有一絲猶豫。東方傾心的指尖在腰側一掠,手槍被精準地抽出,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抬手。
“砰!砰!砰!”
三聲槍響,撕碎了壓抑的寂靜,火光在霧中短暫閃爍。
子彈打進霧裡,清脆的金屬撕裂聲混著某種濕膩的悶響,卻沒有想象中的倒地聲,仿佛打進一灘濃稠的液體裡,連空氣都跟著顫了一下。
霧壁被槍聲撕開又迅速合攏,像海水吞沒落石。
四周安靜得隻剩回聲——不是回聲,是某種刻意放大的模仿,東方傾心分辨出來時,背脊已是一陣冷。
“噗——嗒。”
右側,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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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嗒。”
左後,極近。
她半蹲換位,背貼樹乾,手腕一沉一提,迅速複進下一發,呼吸仍快,卻被她強行壓到節拍裡:吸三、停一、吐二。槍口緩緩掃成弧線。
霧卻像聽懂了一樣,輕輕鼓動。
一道極細的風痕從她麵前拂過,連發梢都沒來得及擺動。緊接著,一縷濕冷貼在她頸側——不是風,是“風”。
“嘻——”
笑聲近到像從皮膚下冒出。
東方傾心猛地側滑,肩胛擦過樹皮,手槍同時抬高半寸——“砰!”火光一閃,樹上掉下一條被剮得光滑的樹皮,像被誰用刀背輕輕理過。
刀。
她看見了——隻是一瞬,彎刀貼著她的鬢角掠過,霧光裡露出一條細白的冷線,乾淨得不染塵。幾根被切斷的發絲慢半拍飄落。
“風”又沒了。
它不退,也不近,隻在她身周的霧裡遊走,像貓繞著玩具慢慢劃圈。每一次“步伐”,都與她心跳錯開半拍,逼得心口越跳越亂。
“傾心——”
霧深處忽然傳來陳洛水的聲線,輕快、熟悉。
但東方傾心知道不是陳洛水,雖然聲線一模一樣,她指節一緊,卻沒有回頭。
她隻是把槍口往聲源偏了三分之一,藍色的眼瞳冷下去。
“彆玩了。”她低聲。
霧裡沉默了一瞬,仿佛被逗笑。那聲音又換成了伊利亞的低沉:“傾心,繼續,向前。”
——尾音在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折斷,露出濕膩的本音:“……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