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晝到夜晚,又從漆黑夜幕走到晨曦初露——漫長得仿佛過了好幾個四季,東方傾心他們終於返回了暮色前線。
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連串不近人情的身體檢查——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感染、有沒有過度耗損生理資源……尤其是對她本人。
畢竟昨夜,她第一次在沒有令牌、僅憑意誌的狀態下發動了秘令,還主動摘下了抑製手環,那道秘令從她身體最深處撕裂而出,是一種完全不可控的釋放,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是否會留下後遺症。
於是,前線司務部幾乎動用了整整一套係統化的評估模型來“關心”她的精神與身體狀態。
基礎認知測試、意識清醒評估、情緒波動圖、知覺異常篩查……各種儀器與問卷蜂擁而上,問她認不認識時間,認不認識身邊的人,有沒有感覺耳邊在響,有沒有夢見血在流,有沒有想殺人……甚至還測她是否能正確畫出一個立方體。
她當然都能回答。但她也說不清自己在回答什麼。
像是置身在一場無聊而潮濕的夢裡,夢裡的人都穿著乾淨的白大褂,說話帶著消毒水的味道。
最後,他們把她關在一個酒精味濃得刺眼的房間裡,等了又等。
直到傍晚的昏黃將窗外的天際壓成鐵鏽色,相關負責人終於推門進來,聲音乾巴巴地宣布:
——“東方傾心本次秘令使用未造成任何可量化認知障礙,評估結果合格。”
她點了點頭,沒說話,隻默默起身,從那張沾了藥水味的金屬椅上離開。
走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遠處的營燈像眼神一樣昏沉不清,雨已經停了,風吹過走廊,帶起她肩膀上的幾滴水珠。
她打了個哈欠,哈欠張得不大,但極慢,像極了花了一整夜才張開的疲倦花瓣。
——好困啊。
眼皮像掛了鉛墜一樣往下墜,她甚至連走路都開始搖搖晃晃,仿佛不是從檢查室出來,而是從一個曠日持久的夢魘裡脫身。
不過,讓她有些意外的是——昨夜與黑鷹戰鬥時那種幾乎透支身體、飆血如注的狀態,此刻竟然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
連一點痛感都不剩了。
東方傾心在走出檢查室後不久察覺到這一點,起初是詫異,然後是……說不上來的不安。
“越來越不像人了啊……”
她仰起頭,仿佛是想從暮色漸沉的天空中找出一個答案,但下一秒,她嘴角的弧度緩緩垮下去,連帶著頭也低了下來。
——毫無疑問,是壞事。
她這樣想時,眼中沒有猶豫。
這並不是什麼幸運或進化,而是某種悄無聲息的淪陷。身體的迅速恢複,正是她與“人類”之間的距離被一點點拉遠的證明。
是她在往希德的方向靠攏。
是希德,在悄悄地,用“完美”這種假象,把她換掉。
她走得不快,像是漫步,又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拽著一步步往前挪。
歸宿舍的路上,風擦過她的臉頰,帶著夜裡的涼意。
天邊殘陽早已沉入地平線,隻留下一抹灰藍色的餘光,被夜色一點點吞沒。
離影世界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冷靜到骨縫裡的涼。
不是寒冷的那種,而是空曠、陌生、沒有歸屬感的淒涼。
她曾試圖適應這裡,但無論走過多少據點、看過多少張臉,這個世界依舊廣袤、死寂,而人類的存在卻少得可憐,仿佛隻是偶然遺落在這片荒野上的一群旅人。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骨節線條纖細,指甲乾淨,看起來仍像一個十五歲的普通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