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州城的風裹著沙塵,刮在破窗紙上“呼呼”響,像誰在窗外哭。崔乾把鸞兒的薄棺塞進亂葬崗的土坑時,綠翹蹲在旁邊哭,哭聲被風撕得碎碎的。棺木上沒刻名字,就釘了塊爛木板,剛才抬棺的兩個漢子嫌晦氣,收了崔乾最後兩個銅板,啐著唾沫走了,臨走前還剜了綠翹一眼——許是見她穿得破爛,卻還梳著半舊的發髻,瞧著不倫不類。
“彆哭了。”崔乾拍了拍綠翹的背,手心裡全是汗。他也累,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可鸞兒死時那張血臉總在眼前晃,血流得滿臉都是,順著眼角往耳朵裡鑽,嘴裡還嗬嗬地喘,像漏了風的風箱。他不敢細想,隻覺得頭皮發麻,拉著綠翹往回走,“回去吧,天黑了。”
他們住的巷子在羊州城最偏的角落,牆皮掉得一塊一塊的,牆角堆著爛菜葉,臭烘烘的。崔乾租的那間小破房挨著豬圈,夜裡總能聽見豬哼哼,此刻燈油快燒完了,昏黃的光落在土炕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綠翹剛坐下就往崔乾懷裡鑽,肩膀還在抖:“哥,鸞兒死得好嚇人……那步搖是不是真有邪性?”
崔乾沒說話,伸手摸了摸懷裡的步搖。金簪子涼得像冰,指尖碰到上麵的珍珠,竟覺得珍珠在發燙。他想起鸞兒戴步搖時的樣子——她剛把步搖插在發間,就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手往頭上抓,指甲縫裡立刻滲出血來,接著血就順著額頭往下淌,糊了滿臉,眼睛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在問“你怎麼不救我”。
“明天找個道士來看看。”崔乾把步搖往炕席底下塞,塞得深深的,像怕被誰看見,“肯定是這東西的事。”
綠翹沒接話,隻是往他懷裡縮得更緊了。這些天太累了,從崔府逃出來,跟著他在羊州城擠破屋,白天崔乾去碼頭扛活,她就蹲在街口等,晚上回來還得伺候鸞兒,如今鸞兒死了,心裡那根弦鬆了,反倒覺得渾身都乏,連骨頭縫裡都透著累。她抬頭看崔乾,他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眼窩陷著,再不是從前那個搖著扇子逛青樓的崔少爺了,可他低頭看她時,眼裡的光還是燙的。
不知是誰先湊過去的,或許是綠翹,或許是崔乾。唇碰到一起時,兩人都顫了顫。這些天的怕、累、慌,好像都堵在喉嚨口,隻有吻能疏通似的。綠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崔乾的手按在她的腰上,土炕硌得慌,可兩人都顧不上了,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瘋了似的往對方懷裡鑽。
衣服被胡亂扯掉,扔在地上,沾了灰也不管。綠翹咬著崔乾的肩膀,疼得他“嘶”了一聲,可他反倒更用力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兩人揉成一團。窗外的風還在刮,豬在豬圈裡哼,牆縫裡漏進的月光落在他們身上,亮得刺眼。
纏綿完時,燈油燒儘了,屋裡黑沉沉的。崔乾摸著綠翹的背,她的背很瘦,脊骨硌得他手心發疼。“明天我去城東找那個劉道士。”他低聲說,“聽說他能驅邪。”
綠翹“嗯”了一聲,往他懷裡拱了拱,聲音啞啞的:“哥,我們以後怎麼辦?”
“等這事了了……”崔乾頓了頓,也不知道“了了”之後能怎麼辦,隻含糊道,“總會好的。”
我和錦娘就飄在房梁上,看著他們在黑地裡相擁的樣子,都沒說話。錦娘的魂體泛著淡淡的綠光,像淬了冰,鬢邊的步搖流蘇晃了晃,發出極輕的叮咚聲,在這臭烘烘的破屋裡,竟顯得格外清亮。
“你看。”錦娘的聲音冷得像霜,“都這地步了,還想著這些事。”
我往下瞥了眼,土炕上的兩人還在低聲絮語,綠翹的手指在崔乾的背上劃著,像是在撒嬌。心裡竟有點發堵——鸞兒死得那樣慘,他們倒好,轉頭就抱在了一起。可又想起鸞兒在崔府時,天天纏著崔乾要錢,夜裡在房裡笑鬨,吵得下人們都睡不著,或許錦娘說得對,她也不算全然無辜。
“可憐嗎?”錦娘突然問我,眼睛還盯著炕上的人。
我愣了愣:“誰?綠翹?”
“都算上。”錦娘嗤笑一聲,“崔乾貪快活,綠翹癡傻,鸞兒貪財,一個個都為了那點念想活著,到最後還不是成了土。”她頓了頓,眼裡的綠光更亮了,“不過崔乾這性子,倒合該讓他再快活幾天。”
“你說的七天……”
“七天後的子時。”錦娘的聲音裡帶著點狠,“我要讓他們知道,欠了的,總得用命來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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