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覺得自己大概是死得不夠徹底。
不然怎麼解釋,她明明使用怨氣過載,引得萬鬼噬身,屍骨無存。
一睜眼沒見著幽冥地府也沒登極樂世界,反而對上一張皺巴巴、寫滿了“刻薄”倆字的老臉?
這凶神惡煞的老姑婆正叉著腰,唾沫星子差點噴她一臉:“小柒!你個偷奸耍滑的小蹄子!讓你掃個茅房,你倒好,在這兒挺屍?!水雲天養你是吃白飯的嗎?看看你這資質,爛泥糊不上牆!能留在仙門掃地都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還敢偷懶!”
雲染:“……!??”水雲天?
她猛地環顧四周。熟悉的漢白玉石階仍在,卻青苔遍布、裂縫橫生,荒草自石縫間探頭。
遠處山門上“水雲天”三字金匾蒙塵黯淡,靈光微弱,透著一股窮酸衰敗之氣。四周靈氣稀薄得令她魂體發悶,風中再無記憶中的清雅蓮香,隻餘下枯枝腐葉的澀味。
她,雲染,橫行一世,鬼道宗師級人物,白手起家創立水雲天,一路披荊斬棘,將其發揚光大到與四大千年頂流世家並肩,五分天下!
她罵過昆侖巔的古板長老,揍過桃花源的風流少主,挖過雲夢澤的靈脈根基,與碧落川的蠻尊正麵交鋒亦不落下風——可如今,她畢生心血竟衰敗至此?這破落景象,說是荒山野廟都有人信!
這口氣要是能咽下去,她雲染兩個字倒過來寫!
那容嬤嬤見她一臉憤恨,更來氣了,乾瘦的五爪如鷹爪手直衝她耳朵:“還不服?!”
雲染能讓她擰著?身體比腦子快,那是她揍遍天下無敵手時養成的身體本能,刻進靈魂深處的條件反射。
隻見地上那一向窩囊的雜役小柒的身體,看似笨拙地一彎腰,恰好躲過那毒爪,嘴裡哎喲一聲,手裡的破掃帚“不小心”往前巧妙一送——
“嗷——!”容嬤嬤一腳踩在圓溜溜的掃帚杆上,整個人重心瞬間崩塌,以一個平沙落雁的絕美姿勢向前飛撲,哐地一聲,臉朝下摔了個結結實實,差點把門牙當場獻給這片她深愛著的土地。
小柒趕緊上前,語氣惶恐得能拿奧斯卡,手下卻慌亂地又在那嬤嬤腰眼上某個酸麻穴道狠狠按了一記:“嬤嬤!您沒事吧?都怪我不好,沒拿穩掃帚…您快起來!”
老容嬤嬤摔得七葷八素,渾身又酸又麻像是被雷劈過,爬都爬不起來,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個死丫頭…你等著…”
雲染低著頭,肩膀微聳,看在對方眼裡像是在哭,實際上她是在努力憋笑,憋得靈魂都在顫抖。
唉,這破身體太弱雞,力道控製不好,按輕了。放以前,這一下能讓她癱三天。
她一邊敷衍地聽著容嬤嬤的惡毒咒罵,那詞彙量貧乏得讓她想現場教學,一邊快速消化著腦子裡多出來的、屬於小柒的記憶碎片。
十五年了。距離她雲染壯烈犧牲,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五年了。
她獨霸琅琊,讓小兒不敢夜啼的鬼道聖地水雲天,如今混成了修真界墊底的破落戶,窮得叮當響,是個人都能來踩一腳。
門下弟子更是良莠不齊,不想努力精進修為,整日裡不是忍氣吞聲當鵪鶉,就是想著怎麼攀高枝嫁人脫離苦海,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而她現在這身體的原主小柒,就是水雲天食物鏈的最底層——資質奇差,性格懦弱,誰都能把自己不想乾的臟活累活推給她,每天不是掃茅房就是挨罵,最後大概是累死的,才讓她這縷殘魂撿了便宜。
雲染感覺自己的魂兒都要氣得再冒一次煙,這次不是怨氣,是純純的怒火。
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她苦修多年才達到的宗師級的修為,又要重頭來過?
她正琢磨著是先去掐死哪個對頭更劃算,還是先去找找她那些不省心的徒子徒孫,就聽見遠處傳來幾個年輕女弟子的議論聲,嘻嘻哈哈的,語氣輕浮,如鶯燕聒噪……
“聽說了嗎?天璿宗主又昏迷了!”
“嘖,三天兩頭昏迷,照這樣下去,水雲天早晚完蛋。”
“早就不是當年的水雲天了,占著這麼大塊地盤也是浪費,不如早點答應給星月峽宗主做妾,兩宗合並,咱們也好有個出路。”
“就是,聽說星月峽的外門弟子都每人每月發十兩金的月俸呢。”
“啊!這麼多!我們宗門每月隻發一錢銀子,這待遇差得也太多了吧!”
“我聽說星月峽三公子最近要納妾,要是能選上我…”
“嘻嘻,美得你!做你的春秋大夢!”
雲染的眼神倏地冷了。
天璿…是她的大弟子。那個最是沉穩、死心眼、總愛跟在她身後絮絮叨叨操心她吃飯睡覺練功、像個小老媽子一樣的傻姑娘。
如今是水雲天的宗主?還昏迷?混賬!她雲染的徒弟,什麼時候輪到彆人評頭論足?還做妾?做你個大頭鬼!
幾個穿著水雲天弟子服、卻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要去選秀的女弟子嬉笑著走過,嫌棄地瞥了眼摔在地上的容嬤嬤和拿著掃帚、低著頭的雲染。
“喲,這不是小柒嗎?又惹容嬤嬤生氣啦?”
“爛泥就是爛泥,趕緊收拾乾淨,彆擋著路,我告訴你,今天星月峽的使者要來探望宗主呢,看見你們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星月峽?雲染在記憶碎片裡扒拉了一下——完全沒印象,這是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破玩意兒,給她徒兒提鞋都不配,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雲染慢慢抬起頭,手裡的破掃帚杆無意識地在手裡掂了掂,眼神像是在看一堆不可回收垃圾。
其中一個尖下巴的弟子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愣,那根本一點都不像以往那個怯懦蠢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雜役小柒,倒像…像一頭蟄伏的、隨時能咬斷她喉嚨的凶獸。
她莫名一怵,隨即惱羞成怒:“你個小賤蹄子看什麼看!找打是不是?”
她抬手就雲染的臉呼過來,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