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身邊所有人都在演戲,你的父母、朋友、忠仆乃至心上人都是假的,要怎麼辦?
唐嘉玉從未想過,她的世界會在一夕間傾覆。在此之前,她像話本裡的女主角一樣,過著幸福順意的生活。
她生於富商之家,唐父經商多年,積累下一副不大不小的家業,雖不至於揮金如土,但也足夠唐嘉玉錦衣玉食一輩子。唐母去世多年,但唐父顧念發妻,沒有續娶也沒有納妾,膝下隻有她一個女兒,唐嘉玉沒有庶出兄弟姐妹,自小便獨享所有人的寵愛。她容貌昳麗,烏發雪膚,明眸皓齒,像一枝富麗榮華的牡丹,美得生機勃勃,內有青梅竹馬的表兄為她鞍前馬後,外有高門顯貴的幽州少主為她魂牽夢縈。
唐嘉玉每日都在煩惱,追求者太優秀了怎麼辦,他們為了爭奪她的注意力爭風吃醋,明爭暗鬥,實在讓她很難辦。
唐嘉玉如此滿意自己的萬人迷人生,直到有一天——
她發現身邊人好像都是安排好的。
而那些男人,都在假扮愛她。
那本是升平九年很普通的一天。
這一年,淮南節度使高秉被部將所囚,淮南大亂,饑民相殺而食。張儉占益州,僖宗朝權傾朝野的保父田佑賢兵敗被殺。朝廷無力阻止藩鎮內戰,隻能在勝負已定後,象征性地走一個授旌節流程。
這一年,關中大旱,河東受災尤為嚴重,軍中無糧,人心動蕩。赤丹人南下劫掠,雲州告急,而在這個關頭,河東節度使李繼諶還病倒了,已有半月不見客。
這一年,唐嘉玉十七。
今年冬來得急,十一月突然降了場大雪,唐嘉玉感染風寒,今日終於恢複了精神。她換了一身八破紅白間裙,寶花紋兔毛褙子,發髻束以紅色發帶,行走間紅白相錯,環佩叮當,宛如一尾錦鯉。
生病並沒有折損她的美貌,反而多了幾分西子捧心的韻致,唐嘉玉滿意地放下鏡子,問:“我養病期間,外邊有什麼動靜嗎?”
折夏就跟在她身後,這麼簡單的問題,折夏卻很明顯地愣了下,臉色微變,支支吾吾。唐嘉玉又問了一遍,連其他丫鬟都朝這邊看來。
枕春忙走過來,不動聲色撞了折夏一下,從百寶閣取下一個箱子,說:“娘子,表郎君得知您病了,擔心得不得了,這幾日東西就沒斷過。”
唐嘉玉掃過木箱,裡麵珠花釵環、胭脂水粉、吃食零嘴應有儘有,是每個小娘子都不會討厭的東西。表兄對她一如既往地好,但年年都送這些,未免令人厭倦。唐嘉玉隨意撥弄兩下,不甚滿意,問:“還有呢?”
唐嘉玉好像看到枕春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仿佛對她的輕慢態度不滿,但唐嘉玉眨眼,枕春依然溫柔笑著,哪有絲毫不敬:“王公子知道娘子怕悶,特意從幽州運來一隻雲雀,說是赤丹草原上的神鳥,能歌善飛,娘子要看看嗎?”
唐嘉玉起了興趣,說:“拿來看看。”
斬秋提來鳥籠,然而枕春口中的草原靈鳥看起來卻懨懨的,不斷用頭撞籠子。唐嘉玉瞧見它都撞出了血,心疼道:“這是怎麼了?快叫郎中來。不。”
唐嘉玉眼睛轉了一圈,心血來潮說:“備車,我去幽州使院,親自去請教王郎。”
唐嘉玉口中的王郎便是幽州少主王榕。王家五世為將,王榕的祖父王晉在一次兵變中成為幽州節度使,因知禮守節、相貌英俊得到齊宣宗賞識,甚至娶到了宣宗的女兒壽安公主。有了皇親這一層身份,在遍地草莽的藩鎮中,王家高貴得獨樹一幟。
王榕是王晉和壽安公主的長孫,現幽州節度使的嫡長子。他謝庭蘭玉,鬆風水月,自幼聰悟,才出生就得到了朝廷封賞,是才俊中的才俊,佳婿中的佳婿,聽說甚至是不少長安貴女的聯姻對象。
唐嘉玉和王榕的相遇純屬偶然,唐嘉玉那日也像今天一樣心血來潮,非要出門買李記家的湯餅。走至武威街被人群攔住,才知河東節度使李繼諶邀請幽州少主來並州做客,那日正好是王榕入城的日子。
五大三粗的士兵拱衛其側,王榕坐在車中,頎長單薄,色如泠月,周身縈繞著一股清冷憂鬱。唐嘉玉抬頭一瞥,驚為天人,從此心心念念想讓王榕做她的夫婿。
唐嘉玉知道肯定有人要說她不自量力,唐家雖有點小錢,但門第之彆有如天塹,王榕是何等身份,怎麼可能看得上一個商戶女?但是,唐嘉玉深信自己是不同的,她聰明、美麗、人見人愛,從小到大遇到的人無論男女,每一個都喜歡她,她想要的東西沒什麼得不到。所以,王榕一定會愛上她。
唐嘉玉對自己的魅力無比自信,大膽地去王榕出沒的地方偶遇,誰勸都攔不住。“偶遇”了那麼幾次後,果然,王榕主動對她搭話,時不時往她府上送信,再也無需勞煩唐嘉玉出府追逐他了。
唐嘉玉對自己的擇婿進展非常滿意,至於府上還有一個青梅竹馬、占有欲超強的表兄薑鈞……嗯,也先釣著。王榕雖好,但畢竟是幽州節度使之子,興許齊大非偶。她可是有家業要繼承的,不到最後一步,不宜打草驚魚。
屋裡眾人聽到唐嘉玉要親自去幽州使府,都吃了一驚,枕春和折夏對視一眼,連忙上前拉住唐嘉玉:“娘子,不可。一隻鳥而已,讓王府送個訓鳥師來即可,何須您親自走一趟?”
“是啊,外麵正亂著……”
折夏忽得噤聲,唐嘉玉還沒什麼反應,斬秋擰起了眉:“什麼正亂著?”
唐嘉玉身邊有春夏秋冬四個大丫鬟,分彆叫枕春、折夏、斬秋、簪冬,和她形影不離,吃穿用度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都好。斬秋在四人中最沉默寡言,她聽了折夏的話,不動聲色往門外走去,這時一個小廝疾步跑來,外麵那麼厚的雪,而他下盤沉穩,步伐堅實,哪怕跑了一路說話也絲毫不喘:“不好了,虎狼營進了牙城,將崗哨全都換了!裡麵隱約傳來消息,說節度使病逝,讓魏成鈞暫代節度使之職。”
“魏成鈞?”斬秋皺眉,臉上露出和一個丫鬟截然不符的敏銳機警,“使府自有少主在,何須魏家人暫代?”
枕春道:“魏夫人是節度使的妹妹,魏家對節度使忠心耿耿,少將魏成鈞更是有如節度使親子。眼下少主不在城內,興許節度使怕被人鑽了岔子,所以讓少將掌管並州吧。”
長安天子,魏府牙兵,說的就是如今局勢。大齊皇帝雖貴為天子,但兩次南逃後國運衰折,政令難出長安;各地節度使代天子巡守,數年下來擁兵自重,不奉朝命,已成尾大不掉之勢。
唐嘉玉所在並州就是河東節度使李繼諶治下。河東乃北方第一強藩,丫鬟口中的節度使指得是李繼諶,而少主,是李繼諶的獨子李昭戟。
李昭戟祖父、父親兩次南下平亂,麾下騎兵橫掃中原,鮮逢敗績。李昭戟從十歲起便已出入戰場,十二歲便領軍作戰,今年不過十七,已是其祖、其父之後新一任冉冉升起的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