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玉疾步奔向掩體,並不知道這一幕。她邊跑邊回頭看,生怕自己成了亂箭下的冤死鬼。無意間一次回頭,她看到李昭戟搭箭,勁瘦的手臂將弓拉成滿月,猛地朝她放箭。
他要殺她?
這個認知讓唐嘉玉渾身冰涼,下意識躲避。箭矢擦著她的耳尖飛過,唐嘉玉都來不及慶幸自己死裡逃生,一陣尖銳冰涼的痛從身後傳來。
這一箭正中後心,鮮血汩汩湧出,唐嘉玉捂著胸口,痛得呼吸困難,已無力去看是誰在她身後放箭。她脫力墜地,淩雲圖在動作中滑出衣襟,被風吹到半空。
淩雲圖被她的血染紅,斑斑駁駁。唐嘉玉竟然有餘力想,幸好它沒被那一箭破壞。
唐嘉玉伸手,極力去夠淩雲圖,眼前仿佛看到了星羅棋布、宮殿巍峨的長安。
然而她從未見過長安,死前又如何幻想得出。長安是什麼樣子呢?她的父母,又是什麼樣的人?
唐嘉玉耗儘全部力氣,終於將淩雲圖握在手中,然而,她已經沒有餘力打開看一眼了。
血連成一線,滴滴答答落下,李昭戟曲臂,擦去刀刃上叛徒的血,反手歸入刀鞘。魏成鈞瞪大眼睛,緊盯著李昭戟,喉嚨裡嗬嗬作響,似乎輸得十分不甘。
李昭戟實在懶得多看那個叛徒一眼,他馭著照夜走向街邊,淡淡道:“梟首,掛於城門三日,以儆效尤。魏家無論老幼婦孺,格殺勿論。”
鴉軍應是,沒有人問魏家大夫人,也就是李家的姑奶奶、李昭戟的姑姑是否要特殊對待。少主不喜多言,尤其厭惡彆人欺騙他、背叛他,魏家都占了,還奢望什麼?
李昭戟單手攬著韁繩,座下白馬鐵蹄聲清脆,每一步就是一個血印,緩緩停在女子身前。
升平九年,十一月初七,唐嘉玉的幸福世界在一夕間傾覆。她對這一天最後的印象,就是無垠夜幕下紛紛揚揚的大雪,和那個少年騎馬停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嗓音冷淡漠然:“死了嗎?”
唐嘉玉連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閉上眼睛,心裡滿滿都是憤怒、不甘和茫然。
父親有親子,薑姨有女兒,春夏秋冬忠於自己的主子,心悅她的兩個男人,其實都是奉命而為。他們都在假扮很愛她。
淩雲圖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李繼諶是怎麼死的,為什麼要圈養她?她真正的親人,是否知道她的遭遇?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是她?
她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也不想尋什麼寶藏,她隻想和親人安安穩穩度過此生。為什麼偏偏是她,被選中經曆這一切?
她有太多不明白,也有太多不甘心。如果能重來一次……
“娘子,快醒醒。”
眼前灑下一片金光,唐嘉玉驟然驚醒。她睜開眼睛,心臟劇烈跳動,仿佛還沉浸在一箭穿心的驚悸中。
等等,一箭穿心?唐嘉玉猛地坐起來,用力撫上心臟。她的心口完好無損,皮膚上也沒有任何傷疤。唐嘉玉坐在床上愣神,斬秋將床帳掛好,簪冬端來了溫水,她們見唐嘉玉不動,溫聲勸道:“娘子,奴婢知您不愛早起。隻是今日特殊,耽誤不得。您醒醒神,該梳妝了。”
唐嘉玉緩慢眨眼:“斬秋?簪冬?”
斬秋、簪冬對視一眼,不知道唐嘉玉這是怎麼了。斬秋謹慎問:“娘子,您是做了什麼噩夢嗎,怎麼像是不認識奴婢了?”
枕春、折夏端著熏好的禮服從外麵進來,枕春聽到內屋聲音,搶話道:“怎麼了,娘子魘著了?都怪你們,娘子貪涼,你們也不好好勸導,若是娘子身體不適,耽誤了及笄宴,我看你們怎麼向主君交代!”
親眼看到已經死去的人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嬉笑怒罵,生龍活虎,這種感覺可謂驚悚。唐嘉玉緩了會神,身上的雞皮疙瘩逐漸平息。
她都能被身邊人聯手騙了十七年,這世上還有什麼事不可能發生?興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大齊祖宗顯靈,賜予她重來一次的機會。這種好事,有什麼可怕?
既然改變不了,那就適應,唐嘉玉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處境,她重新回到了十五歲,聽起來正是及笄宴這一天。她依然活在一個虛假世界中,她的親人都是逆臣心腹假扮,所有人都置身事外,看著她喜怒哀樂,怦然心動。
就像人從不會懷疑太陽從東方升起,西邊落下,唐嘉玉也不會懷疑自己身邊人,但經曆過那場廝殺後,唐嘉玉再留心,果然發現看起來一團和氣的春夏秋冬四丫鬟,其實並不同心。
枕春和折夏明顯是一夥,在暗暗排擠斬秋和簪冬。斬秋沉默寡言,活像一個鋸嘴葫蘆,簪冬則是有意避讓,看起來無所謂誰更受寵,或者說,誰的功勞更大。
唐嘉玉心裡冷笑,她竟然被她們騙了那麼多年。哦,不止,外麵還有她的好父親,好表兄,好薑姨,以親人名義,將她的真心扔在地上踐踏。
憤怒飛快讓唐嘉玉恢複了力氣。唐嘉玉像公主一樣被捧到大,現在她得知自己真的是公主,而她們在執行任務,根本不敢得罪她,那唐嘉玉還怕什麼。
唐嘉玉眉眼微垂,睫毛半遮住眼珠,不耐煩中自有一股高貴睥睨:“都吵什麼。我發話了嗎,輪得到你教訓人?”
枕春忙咽下聲音,她和折夏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知道又哪裡惹到這位祖宗了,隻能矮身賠禮:“娘子恕罪,奴婢失禮了。”
唐嘉玉沒有理會枕春,她走下床榻,抬手,驕矜高傲得理所應當:“替我更衣。”